人在极度紧张的状况下,往往会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潜力。
正在这时,医院的安保人员终于姗姗来迟地赶到了这间吵闹的病房里。在安保人员的一声大吼下,吵闹的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首的安保人员厉声说道,“现在还没到探病时间,只有病人家属可以留下,其他人都马上出去!”
在片刻的静默之后,梁箬楠索性顺势使出了她从小到大的万能杀手锏——两行眼泪齐刷刷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这些坏人欺负人……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女孩子的哭声,无疑使整个场面显得更加混乱和凄惨。
那为首的安保人员略加思忖,便抬起手指了指梁箬楠:“你,留在这里。其他人,现在都马上离开病房!”
在安保人员的强势干预下,这几个壮汉有些面面相觑。为首的西装男试图和颜悦色地争取几句,却直接被勒令闭嘴。这里毕竟是医院的地盘,那些人大概是不想闹出个“暴力威胁”的罪名,因此便只得暂时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谢谢警察叔叔!”
等那群混混全都被赶出去之后,梁箬楠流着泪,真诚地向安保人员道谢。
几个安保人员手忙脚乱地四下搜罗,终于找出了一包擦眼泪的纸巾。为首的那个穿制服的人一面把纸巾递给梁箬楠,一面哭笑不得地问了一句:“你……刚才叫我们什么?”
梁箬楠一边擦了擦眼泪,一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警察……叔叔?”
她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安保人员,首先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并不是警察,紧接着于是到这几个人顶多三十多岁不到四十,顶多也就大自己十几岁——实在担不起“叔叔”这样的尊称。她不禁双颊微微一红:“谢谢保安……大哥。”
待几位安保人员重新招呼医护人员恢复秩序、安置其他病人的时候,梁箬楠回过头看了刘丹扬一眼。她这才发现,原本体力不支靠倒在墙上的刘丹扬,此刻正直直地望着她,双眼中透着尚未消散的惊讶。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梁箬楠瞪大眼睛,向他回以同样的凝视。
“你刚才……”刘丹扬眨了眨眼,像是仍然没有回过神来,“说我是什么?”
梁箬楠刚刚褪去红晕的脸颊,霎时间又开始发烫——她刚才说了什么来着?难道是被那个老阿姨洗脑成功了?
她掩饰着窘迫,故作镇定地瞪了刘丹扬一眼:“刚才是情况紧急,你可别想多了!”
望着她有些气鼓鼓的红脸蛋,刘丹扬忽然浅浅一笑。这似乎是他这次生病入院以来,第一次展露笑容。
过了一会儿,等秩序安顿好之后,那个为首的安保人员又进来交代了梁箬楠几句,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一下!”梁箬楠赶紧追上前去,“大哥,我可不可以求你再帮我一个忙?”
于是,在几位安保人员的干预和掩护下,结合前一晚观察的结果,梁箬楠成功地避开了那几名壮汉的视线,带着刘丹扬坐上了自己的车,离开医院扬长而去。经过了一上午的折腾,刘丹扬的体温似乎又变得有些不正常,此时整个人脚步虚浮,全程都靠梁箬楠拖着走。
梁箬楠此时提心吊胆,只觉得去哪里都不放心,最后索性开车把刘丹扬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来到家门口时,刘丹扬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进去,还是梁箬楠把他推进屋里,然后迅速地关上了家门——俨然有种当街抢了个良家男子回家的感觉。
一向谨小慎微、温声细语的梁箬楠,在这过去的一天里,做出了一系列她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无赖撒泼的行为。直到此时此刻回想起来,梁箬楠还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恶灵附身了似的,所有事情都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你坐下,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发热。”转身面对刘丹扬的时候,她依旧努力保持语气的成熟镇定,不让他看出自己内心尚未平复的紧张。
刘丹扬像一只乖巧的小动物一样,听话地在离门口不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任由梁箬楠用手背试探他的体温。
“咦,怎么又退烧了?”梁箬楠有些不敢置信地比了好几次温度,“我记得你刚才不是又发热来着?这也退得太快了吧!”
刘丹扬轻轻一笑:“因为我有特异功能。”
这一刻,他的神情恢复了在爱尔兰时那种带着些微幼稚的俏皮。随着他这灿烂的一笑,他身上那连日来的虚弱和阴郁,好像忽然之间不见了一大半。
梁箬楠看着他这久违的神情,不禁微微有些发怔。
梁箬楠的这个一室一厅的出租屋只有巴掌大小,一进家门就是一张吃饭的小圆桌,旁边摆着两张小小的折叠椅。眼看着都快过午餐时间了,梁箬楠赶忙点了一份较为清淡的外卖:两荤一素三道菜,配着一份大碗的皮蛋瘦肉粥。
“你现在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还是多吃点清淡的吧。”梁箬楠一面把食物放上桌,一面说道,“反正我以前住院的时候,我妈只准我喝粥,连个冰淇淋都不让吃。”
“那我就要吃冰淇淋。”此时的刘丹扬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故意逗趣地对梁箬楠说道。
“等你恢复了再说。”梁箬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梁箬楠本想直接在刘丹扬对面坐下吃饭的,又看了一眼刘丹扬打着石膏的右手,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帮他拆好了一次性筷子,又放好了碗和勺子在他面前。
之前在医院里的时候,梁箬楠给刘丹扬带去的食物不是三明治就是中式面点,通常用一只手就可以握住。而且刘丹扬之前一直卧床输液,进食的时候也很少。像这样正儿八经用碗筷吃饭,倒也是他这次生病以来的头一遭。
“你们家有剪刀么?”刘丹扬用下巴指了指自己右臂上的石膏,示意自己行动不方便。
“石膏是不能随便拆的!”梁箬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索性搬着椅子坐到刘丹扬侧面。她伸手端起了刘丹扬面前的那个餐盒,用筷子夹起里面的菜,直接喂到了他嘴边。
食物送到面前时,刘丹扬轻轻抬起眼睑望向梁箬楠,幽黑的眼睛睁得老大。梁箬楠从前经常在病中被人照顾,少年时又常常需要照顾应酬晚归、身体状况不佳的母亲,所以对于这种喂饭的动作已经很是熟练。
刘丹扬却好像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只知道乖巧地张嘴吃掉那些喂到面前来的食物。时不时的,他还会呆呆地望着梁箬楠,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吃东西了。
梁箬楠莫名有了一种如宠物主人般的满足感。
在吃过一些菜之后,刘丹扬终于开始自己用左手拿勺子喝粥,梁箬楠直到这时才开始低头吃自己的饭。
“对了,你现在方便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么?”梁箬楠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之前在医院里诸事繁杂,加上刘丹扬情绪不太好,所以梁箬楠一直忍住了没问。现在两人好不容易逃离了险境,梁箬楠觉得现在应该到了答疑解惑的时候了。
在梁箬楠问完之后,刘丹扬的表情依旧恬淡温和,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低头喝了几口粥,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我爸妈……可能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们做了什么?”梁箬楠疑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都把我当做一个傻子对待。”刘丹扬苦笑着,目光有些黯淡,“这些年,我一直在到处找我爸妈,直到几个月前我才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可是……我最信任的那两个人,明明早就知道我爸的下落,却一直都瞒着我。”
梁箬楠听出他声音里的忧郁,同情心差一点就要燃起来了——随后她立马想起,刘丹扬在医院里无缘无故跑出病房滚下楼梯的画面。
仔细想想,刘丹扬好像的确不太能照顾好自己……别人瞒着他,或许也是用心良苦?
梁箬楠过去从来不会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经过了这一次“病人家属”的体验,她是真的成长了不少,总算学会换位思考了。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我爸。”刘丹扬继续轻声说道,“我看到他在做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我从来没想到他会变成那个样子……那个下午,我就站在他工作的地方,一直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梁箬楠一面缓缓地吃着东西,一面认真听着他说话。
“后来他终于答应我,暂时不做那份工作了,我就带着他回家了……”刘丹扬说到这里,眼神愈发沉黯,“我以为,他终于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但是没几天,他就不辞而别了。”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又沉默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梁箬楠,此时梁箬楠已经放下了碗筷,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专心地等待下文。于是他才接下去把自己的经历讲完。
在父亲突然消失的那天,刘丹扬跑出家门寻觅了一整天,最后也一无所获。等他回家的时候,竟发现那群一直骚扰他的人,又守在了他住的小区门口。
当时他就知道,他又要无家可归了。
最后,刘丹扬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打车去了他父亲上班的地方——也就是梁箬楠捡到他的那个停车场。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坐了整整一夜,也没能等到他父亲回去。
梁箬楠不禁问道:“你身上连个手机都没有?”
“我的临时手机卡早就停了,手机一般都扔在家里。”刘丹扬淡淡地说道,“亏得我住的那个地方比较偏僻,楼下有几家店是只收现金的,所以我身上才留下了最后一点打车的零钱。”
“天哪……所以你出门的时候,身上真的什么都没带?”
“倒也不是什么都没带吧。”说到这里,刘丹扬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微笑。
旋即,他伸手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钥匙串。
那个钥匙串上,挂着几枚旧钥匙和一枚新钥匙,下方是一个黄色的海绵球吊坠。那海绵球看上去平淡无奇,颜色还有些发旧,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有人用黑笔在它上面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梁箬楠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再见到这个自己在爱尔兰随手买下的小钥匙串,以及自己当时的即兴涂鸦之作。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