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那群小喽啰可能是接到过类似于“不要闹出太大动静”的指令——在医护人员的干预下，他们竟然礼貌地退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梁箬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这样背景复杂的人打过交道。当初在爱尔兰回到公寓替刘丹扬取盒子，就已经是她人生经历里惊心动魄的顶点了。这一次，即使身边站着好几位医院的工作人员为她撑腰，在把那些人赶出病房之后，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其他病人回到病房后，似乎都察觉到了异样，接下来他们转病房的转病房、换病床的换病床，纷纷都与刘丹扬拉开了距离，以免惹祸上身。

　　刘丹扬有气无力地背靠在墙上目睹这一切，苍白的脸上始终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冷意。

　　梁箬楠走近时，刘丹扬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只是淡淡地对她说了句：“你快走吧，别为了我卷进这些麻烦里。”

　　梁箬楠隔着半开的门看了一眼病房外徘徊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苍白憔悴的病人，突然壮起几分胆子：“我今晚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

　　刘丹扬终于抬头望向她。他迷离的双眸里波光闪动，既带着几分出乎意料的惊讶，还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温柔。

　　这大概是他住进医院里这么久以来，向梁箬楠给出的最温暖的一个表情了。

　　

　　这一整晚梁箬楠都没睡好。

　　夜晚时分，梁箬楠拿着保温杯出去接热水，她发现那七八个壮汉采取的是轮岗制——他们总是会派两个人在走廊上徘徊，而其他人则不知分布在了什么地方。

　　在路过那两个壮汉身边的时候，梁箬楠惴惴不安，始终深埋着头，不敢和他们有任何目光交汇。然而客观需求又迫使着她不得不进进出出。在连着几次接热水和去洗手间之后，她甚至进一步摸清了那些人轮岗和监视的方位和规律。

　　到了半夜时分，梁箬楠依旧在折叠床上辗转反侧。她忽然听到身旁的病床上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是不是折叠床不舒服？我可以跟你换。”

　　梁箬楠这才知道，一直静静躺着的刘丹扬也没有入睡。

　　“你怎么还没睡？”梁箬楠低声问道。

　　“头疼，胃也疼，睡不着。”刘丹扬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旋即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和我换床？我的床应该会舒服一点。”

　　“不用了，你快睡吧。”梁箬楠无奈道，“我今晚已经给电视台发过消息了，明天可以晚点去上班，多睡一会儿。”

　　刘丹扬没有回答她。

　　过了半晌，她才听到刘丹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不准再说这种废话了，快睡觉。”梁箬楠有些没好气地回应道。

　　最近刘丹扬只要一说这么客气的话，就代表他心情很差——以至于，梁箬楠现在一听到他说礼貌用语，心里就莫名地烦躁起来。

　　

　　第二天一早，梁箬楠刚起床没多久，刘丹扬突然罕见地主动对她说话：“诶，你是不是该去上班了？”

　　不等梁箬楠回答，刘丹扬便朝她笑了笑，一副轻松的模样：“我感觉我好得差不多了，医生昨天说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你不用担心我了，别再为了我耽误上班。”

　　梁箬楠审视了一下刘丹扬，见他的气色似乎是还不错，便稍稍放心了一点：“那要不要我下班回来给你带点吃的？”

　　刘丹扬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多天，几乎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即使梁箬楠下班后给他带来一些食物，他也常常会说自己没胃口，最后根本吃不下几口。也因为每天的能量来源有限，所以他住院这么久，身体迟迟没有恢复好。

　　这天他的气色看上去比平时都好些，看来是身体状况有起色，应该能吃得下东西了？

　　“嗯……好啊，你在你上班那附近随便买点就行。”刘丹扬淡淡地说道。

　　“好，那你等我下班回来。”

　　梁箬楠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查了下手机上的工作日程，便下楼走向了停车场。

　　她刚准备开锁上车，忽然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食物香味。她定睛一看，发现是离停车场不远的地方，有个早餐铺刚蒸出几笼包子，食物的香气伴随着白花花的水蒸气，在冬日的空气里一路飘散。

　　梁箬楠看了一眼手机，见现在时间还早，便索性上前买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和几个新出笼的包子，足足装满了一整个纸袋子，转身又折回了医院。

　　等她回到医院走廊的时候，却再次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靠近刘丹扬病房的那一片走廊区域，笼罩着与前一天下午相似的静默。病房门口的一排座椅上，竟然坐着本应安然躺在床上的几位同病房的病人和陪护的家属——看他们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模样，很像是匆忙被人从病房里赶出来的。

　　“小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赶紧走吧！”

　　前几天和梁箬楠搭话的那个热心的老阿姨，见梁箬楠出现在走廊上，连忙上来拦住了她。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么？”梁箬楠不解道。

　　“昨天那群小混混，又进去闹事喽！”老阿姨恨恨地说道，“一大早的，还把我们几个老家伙都给赶出来了！”

　　梁箬楠记得，在发生昨天下午的冲突后，病房里就已经转走了两个人，剩下的两三个病人也转移到了离刘丹扬的病床比较远的区域——没想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受到了牵连。

　　“对不起啊，连累你们了……”梁箬楠本能地低头向老阿姨道起了歉。

　　“诶，里面病床上的那个小伙子，他到底是不是你老公啊？”老阿姨突然好奇地凑近问道，“刚才我听他跟那些小混混说，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猜，他是为了保护你，才跟那群人说了谎吧？”

　　“……”

　　面对老阿姨好奇的目光，梁箬楠的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

　　刘丹扬这个人！

　　他早就知道这些坏人不会放过他，所以刚才精神奕奕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他只是想骗自己安心去上班而已！

　　如果自己真的听了他的话，刚才就直接去上班了，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医院里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甚至自己都不一定还能见到他。

　　自己辛辛苦苦照顾他，还给他垫付了半个月的医药费，他对自己却说甩开就甩开！

　　一时之间，梁箬楠心里气到几乎要爆炸。

　　眼前的老阿姨还在喋喋不休：“照我说啊，你还是赶紧走，那群人看上去可不好对付啊，你老公到底是怎么惹上他们的哟……”

　　梁箬楠怔怔地在原地伫立了几秒。

　　这一刻，她的心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脑子里容不下太清晰的思绪。她只知道，如果她现在胆小怕事、转身离开，那么她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病房里的那个人了。就像当时她坐上离开爱尔兰的飞机，她心底深处最大的怅然也是来源于此。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她真的不愿意眼睁睁地放弃她和这个人之间这微弱的交集。

　　等梁箬楠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冲进了病房——不仅冲进了病房，她还直接大步走到了刘丹扬的病床前。

　　

　　“你怎么回来了？”向她问话的是此时有气无力的刘丹扬。

　　梁箬楠不知道他刚才经历了怎样的纠缠和盘问，只是能看出他现在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他平时就是一脸病态，此刻更像是随时要虚脱一般。

　　早晨那副恢复健康、谈笑自若的气色果然是装出来的！

　　他这副模样，看得梁箬楠又心疼又气恼。梁箬楠一面戒备地瞪着眼前的几个壮汉，一面从装早餐的纸袋子里面拿出一碗豆浆，打开盖子塞到了刘丹扬的手里。

　　她看了刘丹扬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给你买了早餐。”

　　梁箬楠虽然故作镇定，但心里的恐惧还是在肢体动作上暴露无遗——把豆浆递到刘丹扬手里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甚至还不小心洒出来了一些滚烫的豆浆，滴在了刘丹扬的手上。

　　刘丹扬伸手接过豆浆，手被烫到了也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豆浆，便把整碗都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随后，他又伸出左手，主动拿过梁箬楠手里的那个装着早餐的纸袋子，强打精神朝她微微一笑：“谢谢你给我带早餐，我一会儿就吃，你快去上班吧。”

　　又是“谢谢”！

　　又是赶她走！

　　梁箬楠被他气得整张脸都绷紧了，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走！”

　　

　　“啧，住在医院里还有送餐服务呢？”其中一个混混对着刘丹扬嘲讽道，“你赶紧给我们签个字，就可以慢慢享用你的爱心早餐了！”

　　“我这手都断了，你们要我怎么签字？”坐在病床上的刘丹扬耸了耸肩，冷笑着反问道。

　　“左手签字也是一样的。”西装男说着就上前几步，把文件夹递上去。

　　“我左手不会写字。”刘丹扬轻蔑地说完这一句，又端起放在床头的那碗豆浆，浅浅地喝了一口。

　　“你要是再不配合，就只能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了。”那个西装男冷哼一声，便要指挥那几个壮汉靠近刘丹扬的病床。

　　“你们不准过来！”

　　梁箬楠挺身挡在刘丹扬的病床前，鼓起勇气喊出了这样一句。

　　“哟，这位小姐，你这是干嘛啊？”那个为首的西装男轻蔑地一笑，“我们在这里处理一点家务事，这可没有你插手的份。”

　　这些人一面说着，一面便无视地绕开梁箬楠，似乎是要直接用暴力把刘丹扬架走。

　　此时此刻，在一片纷乱下，刘丹扬又开始咳嗽不止，然而他的气息比前一天还要孱弱，脸上也泛起了病态的潮红。他很快就有气无力地闭上眼靠倒了在墙上，俨然是无力参与这场混战了。

　　梁箬楠手忙脚乱地挤上前去，再次像母鸡护雏似的挡在了刘丹扬面前，一张娇俏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小姐，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那西装男冷冷地说道，“这人刚才可说了，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

　　“他的事我就要管！”

　　梁箬楠像是豁出去了一般，一面对离她最近的那个壮汉又推又打，一面大喊道：“你们都走开！我不准你们欺负我老公！”

　　纤细的女声，带着些微的颤抖，在一群男人的吵闹声中竟显得尤为突出。

　　病房里这些推推搡搡的人，忽然间都被她的这一吼给震住了。

　　就连虚弱靠倒在墙上的刘丹扬，也蓦然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