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梁箬楠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几件自己中学时候的睡衣。
这几件都是以前苏若成的旧衣服,由于尺寸比较大,曾经被她征用过来当睡衣穿了几次,后来就被收在她的柜子里了。她后来搬到这间出租屋的时候,便也顺手把这几套旧睡衣一起带了过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几件衣服还能这样派上用场——被临时征用给刘丹扬这个不速之客。
“你这些衣服都是哪来的?”刘丹扬一面打量着梁箬楠拿出来的这几件衣服,一面问道。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旧衣服。”说到这里,她不知怎的竟有些慌张,似乎是怕刘丹扬理解到错误的方向,于是又补充解释了几句她和苏若成的关系和渊源。
“你这个朋友……衣品还可以。”刘丹扬听罢,只是满意地接过梁箬楠递来的衣服,便转身走进了浴室里。
“……”
这人怎么……穿个睡衣还要讲究衣品?
刘丹扬进了浴室老半天,梁箬楠都没听到水声,于是她有些不放心地在外面问道:“你还好么?一只手能洗澡么?”
梁箬楠只知道,之前在医院里的时候,有轻度洁癖的刘丹扬每天都会强撑病体,躲在洗手间里自己给自己擦身清洁。也不知道他全身淋浴的时候,身上的伤能不能适应。
“我可以。”刘丹扬在里面回答道,“不过你们家只有一条浴巾么?”
居然忘了这个!
“你等一下!你不许用我的浴巾!我还有一条备用的,我去给你拿!”说着,梁箬楠就跑进卧室,在衣柜里大肆翻找起来。
等她把备用浴巾找出来的时候,浴室里已经响起了水声。
这间公寓的淋浴间是由透明玻璃围起来的,只要推开浴室门就可以对淋浴间里的景象一览无遗。梁箬楠不敢轻易开门,只得努力把手里的浴巾挂在浴室门外的把手上——可是那个门把手实在是太小了,硕大的一条浴巾根本挂不上去。
梁箬楠无奈地敲了敲门:“你好了没?浴巾我找到了。”
“你随便放个地方吧。”刘丹扬在里面应了一句。
“那我稍微开一下门……我不看你,我保证不看!”梁箬楠说完这一句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浴室的门。
浴室里雾气弥漫,依稀可见水雾中长身玉立的人影。
她不小心看了一眼之后,便赶忙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摸索着把浴巾放到了洗手的水池边。
不知怎的,即使是捂着眼睛,但她总是能感觉到刘丹扬正在笑她。
刘丹扬洗完澡出来之后,坐在客厅玩手机的梁箬楠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她一面玩手机一面思忖了片刻,接着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刘丹扬,这才恍然大悟地跳了起来:“诶,你怎么把石膏给拆了?”
“我在里面发现了一把大剪刀,还挺好用的。”刘丹扬答非所问。
“我不是问你用什么拆的……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它拆了。”梁箬楠无奈扶额。
刘丹扬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又没骨折。”
“……什么?”
“我那时候手疼得厉害,医生担心我关节错位,问我需不需要处理一下。”刘丹扬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当时躺在那里,脑子也不太清楚。我就说,不然你给我打个石膏吧。”
“这么随便?”
“那个医生人挺好的。”刘丹扬笑了笑,“正好后来,那些人来逼我签字,我就跟他们说我手断了,签不了字……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要让我签什么。”
这一刻,梁箬楠突然看到了刘丹扬身上的特殊才华。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肯定很擅长编各种各样的理由翘课和不交作业。
“等一下!”梁箬楠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所以你今天中午,其实是可以自己吃饭的?”
刘丹扬抬眸看了梁箬楠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
梁箬楠蓦然间双颊一红。
接下来的几天,刘丹扬就睡在了梁箬楠家的客厅。
梁箬楠的小出租屋面积狭窄,客厅里堪堪只放得下一张长沙发——但纵使是长沙发,也满足不了刘丹扬的身高,他常常不得不蜷缩着身子睡觉。梁箬楠看他身体还没复原怪可怜的,便主动提出自己睡沙发,把卧室让给他睡。他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梁箬楠的提议:“我来你这里白吃白住,还把主人赶到客厅,那我也太不要脸了吧?”
梁箬楠只能由着他盖着一床小毯子,艰难地睡在客厅里。
但奇怪的是,即使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的睡眠质量和精神状况,似乎都比在医院的时候好了很多。在医院里的时候,他连下个床都要人搀扶,而到了梁箬楠家里之后,他竟然还能主动做饭和打扫了。
梁箬楠便每天早上按时出门上班,到了傍晚尽量不加班,争取在天黑之前回到家。
通常她出门的时候刘丹扬还蜷缩在沙发上睡懒觉,而她回到家的时候,刘丹扬便已经给她准备好一桌子食物了。她从未想到,自己囤在冰箱里的那些简陋的食材,竟然能被他烹饪出那样一桌桌精致的菜肴。
明明他自己才是田螺姑……爷吧!
——这样说好像也怪怪的?
过了几天之后,梁箬楠突然在社交媒体上收到一个好友申请,来自“颜双”。
“诶,你妹妹来找我了。”
经过了几天的交流,梁箬楠已经对刘丹扬的社会关系基本有了个了解,也知道刘丹扬心里仍然对他那两位情同手足的好友颇有怨言——否则他不至于在这么艰难的处境下,都一直不主动联系人家求助。
刘丹扬看了梁箬楠的手机屏幕一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如果她向我问你的情况,我可以全都告诉她么?”梁箬楠征求刘丹扬的意见。
“随便你。”
“连你滚楼梯的事也可以说?”
“……我当时什么样子?”
“脸色惨白,躺在地上,乍一看像死了一样。”梁箬楠故意夸张地描述道。
“姿势不难看吧?”谁知道刘丹扬的关注点全然跑偏,“如果难看的话,你就别跟她描述得太详细了。”
“……”
面对这个脑回路莫名其妙的三岁小孩,梁箬楠总是哭笑不得。
梁箬楠花了老半天时间,才发消息向颜双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
和颜双发消息时,她不知怎么,心里一直隐约浮动着几分说不上来的担忧。她措辞十分谨慎,努力让颜双觉得刘丹扬眼下处境尚可、一切安好。在聊天过程中,颜双再三感谢她,还坚持说要立刻把这些天的花销都原数转账还给她。
在推辞无果之后,梁箬楠便乖乖接受了颜双的线上转账。在结束对话时,梁箬楠竟然莫名地觉得松了一口气。
直到放下手机之后好一阵子,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在紧张什么。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瞥了一眼刘丹扬所在的方位。
尽管这个人给她带来了这么多麻烦,让她赔进去那么多的金钱和时间,但她竟然没有很在乎这些,甚至也没有想要找谁来解决掉这个烫手山芋。她刚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颜双的问题,恨不得尽快结束这场对话——难道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竟然在害怕,颜双一旦知道刘丹扬的下落,就会上门来把他接走?
梁箬楠觉得自己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平民小女孩,无意在路边捡到了宫廷里走失的贵族宠物猫。虽然那只猫刚开始又傲娇又难养,但相处久了,也会产生一些温柔默契的时刻。
她心里一直在隐隐地害怕,这只宠物猫原本所在的世界,会突然有一天把他找回去,结束掉他在外流浪的窘迫生活。
等流浪猫回到了他的宫殿里,平民小女孩的生活就要回归平静了。
这胆战心惊的冒险,和从天而降的喜悦……也都要随着他的离开而一起结束了。
意识到这个想法之后,梁箬楠被自己吓了一跳。
从出生到现在,她恐惧的顶点应该是高二那年接到电话说母亲生病入院——那时她整颗心开始怦怦乱跳,唯恐父亲的事再次发生。
大概因为小时候恐惧的事情太多了,从中学时代开始,她就像是生活在一个自己为自己筑造的小龟壳里。她总是安心地享受身边的人对她的照顾,只要不发生太可怕的事情,她就可以保持一种淡定不在乎的心态。
但这一次,她竟然会莫名地开始害怕失去。重点是,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如此害怕失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此时此刻她忽然间意识到,她在刘丹扬面前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从小到大的那个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抛下一切的怯懦和柔弱,变成一个勇敢到有些凶狠的人。就像是在医院里狠狠击退那群壮汉时,梁箬楠在心跳平复下来之后,最先感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她就像是看到,那个从小只会被奶奶和姑姑指着骂、只会怯怯地躲进房间里抹眼泪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了一只羽翼丰满的大鸟,终于也学会了张开翅膀维护自己在乎的东西。
这仿佛是潜藏在她灵魂里的某种超能力,直到遇上这个人之后,才蓦然间被激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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