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章兰天回国以来第一次亲自开车。

　　戴安格在饭局上喝了酒，此刻红着一张脸坐在副驾上，满眼欣赏地打量着手握方向盘的章兰天。趁着红绿灯的间隙，章兰天腾出一只手来，一巴掌把戴安格的脸扭了回去。

　　“我跟你说，我在英国都是开的右驾驶，现在开这个方向本来就不熟练。”章兰天警告道，“你再盯着我，我等下一分心出了什么事故——赔钱事小，你整个工作室的声誉都要搭上了。”

　　“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就同归于尽，那也挺浪漫的。”戴安格依旧笑嘻嘻的。

　　章兰天白了他一眼：“你刚才怎么回事？又没人敬你酒，你自己喝起来没完没了的。”

　　“我不服，行不行？”戴安格笑道，“整个晚上，那个赵君豪没事就盯着你看……我非得和他拼拼酒量不可。”

　　“你幼不幼稚？”章兰天哭笑不得，“我和他很多年没见了，他应该很惊讶我会出现吧。”

　　说实话，章兰天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和赵君豪同桌吃饭。更让她无奈的是，自己身边这个不消停的男伴，竟然还为了她去灌赵君豪的酒——这实在也不太像一贯长袖善舞的“人精”戴总监的所为。

　　“那我也不让他看！”戴安格冷哼一声，旋即又侧过来望向章兰天的侧脸，似笑非笑地说道，“章兰天现在可是我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几秒。章兰天一面开着车，一面也在等待他的下文。

　　“……摇钱树。”戴安格说完这个词，便自顾自笑了起来，“谁敢打你的注意，我一个也不放过！”

　　“白痴。”

　　是不是男人不管多大年纪，内心深处都始终住着一个小孩子？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章兰天和戴安格出双入对更加频繁，但戴安格始终没有向章兰天提过什么亲密的要求。他所做的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暧昧地拉一拉她的手，或是借酒装疯靠在她的肩膀上。

　　只要碰到在“安格工作室”内部摄影棚的拍摄任务，相关工作人员几乎已经对他们的关系心照不宣，都会自觉地给他们让出独处的空间。当下居无定所的章兰天并没有做好认真交男朋友的准备，她也很享受和戴安格这种轻松愉悦、来去自如的相处。

　　实际上，对于戴安格这个人，她已经情不自禁地给出了超乎寻常的包容和迁就。

　　除了陪他应酬、帮他挡酒之外，就连戴安格以她的名义签下了一档恋爱向的综艺真人秀，她也欣然应允。章兰天是个很享受自由的人，虽然她并不畏惧镜头，但她绝对不会自己主动去接这种工作。她之所以同意接这个真人秀，只是因为戴安格跟她说了一句：“如果你愿意上这个节目，那我就去节目里当男嘉宾。我会护着你，不给其他人痴心妄想的机会。”

　　不知道这算不算“公费谈恋爱”。

　　章兰天自然知道，戴安格之所以给她签下这个节目，甚至不惜亲自上节目，主要还是为了替他的工作室做宣传。但是当下，面对戴安格噙着笑意的甜言蜜语，她还是有种莫名的受用。

　　“可是我从来没录过这种节目，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怎么办？”章兰天笑着问他。

　　“没关系，你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戴安格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像你这样独一无二的人，本来就不需要刻意去扮演谁。”

　　章兰天莞尔。

　　戴安格这个人，大概是真的有哄女人的天赋。

　　

　　直到看到那个节目的基本信息表，章兰天才发现，自己的“好徒儿”魏珊珊竟然也是那档节目的女嘉宾。

　　章兰天在娱乐圈里可说是无亲无故，却没想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通告里，居然还能碰到老熟人。她在惊喜之下，便给魏珊珊发去了消息：“没想到我们要一起录真人秀了！”

　　过了许久，魏珊珊才淡淡地回了一条消息：“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这冷淡的语气，不太像平时那个热情洋溢叫师父的魏珊珊。章兰天一时有些怔忪，便又问了一句：“你在忙么？要不要找个时间一起去蹦迪啊？”

　　“我没时间。”

　　魏珊珊言简意赅、甚至可以说是不太友好的回复，让章兰天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由于不知道前因后果，她也识趣地没有再给魏珊珊发消息了。

　　直到过几天出去应酬的时候，章兰天才向戴安格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所以珊珊最近是经历了什么事么？我怎么感觉她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正在开车的戴安格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她们这些娱乐圈女明星，每天烦心事多着呢，你不用放在心上。”

　　尽管十分短暂，但章兰天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戴安格眼里一闪而逝的不安。她沉默了片刻，便又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戴安格在打方向盘的间隙，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眼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

　　章兰天没有再说话，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

　　戴安格终究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很快戴安格就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章兰天明天感觉到他是想要把刚才的话题迅速揭过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她心中疑窦丛生，但又不愿意刨根问底让戴安格难堪，便淡淡地笑了笑，任由他把话题岔开了。

　　

　　再一次见到魏珊珊，是章兰天去酒店拍摄一个以“四季”为主题的时尚大片时。在戴安格的极力推荐下，她是这次的受邀模特之一。而如今已然小有名气的女艺人魏珊珊，恰好也在这次受邀之列。

　　在拍摄照片的酒店露台边见到妆发齐全的魏珊珊时，章兰天还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哪知魏珊珊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淡淡回应了一下。章兰天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待要上前问个究竟，却被各方工作人员挡开了。

　　章兰天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摄制组的人在看她的时候，都隐约有种戒备的感觉，并不像她以往合作过的人那样亲切友好。即使在她换好装候场的时候，也不会有工作人员主动来跟她说话——她周围像是自动围了一圈路障，所有人都会自动绕行一段距离。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尽量拿出专业态度。

　　由于她主要负责的是“夏日风情”的部分，所以她穿的衣服最为轻便舒适，而其他季节的模特就穿得繁复许多了。在候场的时候，她常常会主动给其他模特帮忙，诸如帮对方提一提裙摆、或是拿一拿道具。

　　章兰天从小人缘极好，但是在这个摄制组里，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始终有些异样。组里的人即使在接受了她的帮忙、向她道谢时，表情也都带着几分一言难尽的复杂。

　　于是她也不想自讨没趣。在无事可做的等待阶段，她就只能和芝麻一起玩。

　　对，就是那只憨态可掬的小泰迪狗。

　　

　　由于这个时尚大片需要用到数个酒店内的场景，作为提供场地的酒店总经理，赵君豪时不时就会亲自出现在拍摄现场附近，为他们组织清场和协调秩序。而他爱若亲生儿子的小泰迪狗“芝麻”，有时也会跟他一起来，在他忙起来的时候，芝麻就会被拴在一边。

　　虽然章兰天从前根本没和芝麻接触过几次，但芝麻像是对她带着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没事就会往她身边跑。

　　她第一次在等候的间隙注意到芝麻，就是因为芝麻挣脱了狗绳，跑过来绕着她转圈圈。

　　在这个气氛诡异的摄制组里，似乎人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唯独这只一丁点大的小狗对她如此亲近，章兰天越看越觉得芝麻实在可爱。好在她穿的也大都是夏日清凉的服装，不必担心褶皱，于是在无聊时她便索性蹲下来逗弄芝麻。

　　直到她和小狗玩着玩着，忽然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赵君豪。

　　她在抬头的一瞬间，捕捉到了赵君豪有些失神地凝望着她的眼神，随后赵君豪就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向她点点头之后，继续和身边的场地工作人员交代起了现场注意事项。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的对视，但章兰天还是能感觉到赵君豪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复杂的东西。

　　想起戴安格那晚的酒后控诉，章兰天为了避嫌，之后便一直面朝另一个方向，以免和赵君豪发生任何对话或者接触。但毕竟两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偶尔的一抬眸、一转身，便是这么巧，他们的目光总会如蜻蜓点水般，在某个不起眼的拐角处，悄无声息地交缠一番。

　　

　　明明章兰天一向是个云淡风轻的人，即使之前在同学聚会上见到前男友刘丹扬，她也都面不改色——可不知怎么，在和赵君豪目光碰撞了几次之后，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

　　终于，在当天的拍摄快结束的时候，赵君豪走上前来，主动跟她说话了。

　　赵君豪仍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一张俊脸轮廓分明，一双丹凤眼的眼角微微上挑，隐隐约约面泛桃花，即使神态平和也似乎带着微微的笑意。

　　此时的他，已然不是章兰天记忆里那个活泼跳脱的少年了。

　　走近章兰天时，他也只是一脸彬彬有礼的微笑：“等下你会上来吃晚餐么？”

　　似乎是怕章兰天误会似的，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酒店和这个摄制组长期合作，一般在他们拍摄完之后，我们这里都是管饭的。”

　　章兰天还是第一次来这间酒店出拍摄任务，对这里面的关窍一无所知，当下便敷衍了一句：“我等会儿跟着大家走。”

　　赵君豪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的对话，当真像是酒店负责人和素昧平生的小模特，随机发生的一场客套而无关紧要的交流。真正交谈的时候，预想中的赧然倒是没有出现，但章兰天只觉得恍惚。毕竟赵君豪始终在她心里占据着“初恋”的宝贵席位，此时此刻以形同陌路的方式对话，她竟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场景。

　　

　　一整天下来，章兰天很想搞清楚，这个摄制组的人对自己到底有什么偏见，以至于人人看她都像看怪物似的。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拍摄，章兰天只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问题，从而改善后面几天的工作氛围。而这场工作后的聚餐，就是一个开诚布公、冰释前嫌的大好机会。

　　然而这顿免费的晚餐终究也没有吃成。

　　由于对场地不是很熟悉，章兰天去了趟洗手间之后，就和摄制组的大队人马走散了。她远远看到摄制组的几个工作人员上了对面的扶梯，但这间酒店装潢奢华，里面的道路回环曲折，她又不能抓根藤条直接从空中荡到正对面的扶梯去，便只能绕来绕去地找路。

　　最后她终于靠自己强悍的认路能力，姗姗来迟地找到了众人就餐的餐厅外。

　　可她却被挡在外面不让进。

　　“我是今天来拍摄的模特，和里面的人一起的。”章兰天向餐厅门口的服务生耐心解释道。

　　那服务生打量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章兰天，你可以随便去问一个里面的人。”

　　那服务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名册，神情有些复杂地摇了摇头：“名单上没有姓章的，我不能让你进去。”

　　“不好意思，请你离开吧。”旁边的另一名服务生也冷冰冰地重复了一句。

　　章兰天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发消息在摄制组的群里交代了一句“有事先走”，便直接离开酒店打车回家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她始终都觉得刚才的场景有点怪怪的。

　　首先，门口那两位服务生对自己的态度，冷漠得有些生硬，完全不像她平时正常遇到的人那样。可她自问刚才每一句话都彬彬有礼，绝对没有半点冒犯他人的地方。

　　再者，她刚才只说自己叫“章兰天”，通常情况下，对方如果真的在查什么宾客名单的话，不是应该问一句她的名字具体是哪几个字么？跟她的姓同一个读音的，在大街上随便扔只拖鞋都能砸中三四个——那个服务生就这么笃定，宾客里连一个姓同音字的都没有？

　　这一整天的经历都让章兰天满腹狐疑。

　　回到家之后，她刚刚坐下来想仔细捋清一下这些事情的原因，忽然就接到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