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拼命尝试自救的时候,章兰天并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而当她停下来之后,她听到外面的扬声器里传来了入场音乐和主持人的声音,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时尚盛典已经开始了,即使她此时能成功地撬开门逃出去,也不可能避开外面那些人的目光了。
已经来不及了。
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典将会全程直播,受邀宾客包括了各界名流,各大媒体更是倾巢出动。她在收到戴安格的红毯邀请后,曾经翻阅过一些有关这个活动的视频——她知道,在这场活动期间,整间酒店都会被镜头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近年来,有不少独立媒体人也会带着自己的设备来这些大型活动做直播,充分填补了往年只有传统媒体固定机位的空缺。
这就意味着,只要有宾客开始入场,酒店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都可能会被直播出去。
虽然并不清楚对方围困自己的具体动机,但章兰天已经十分清楚对方的目的:锁住自己的那人,大概是非常憎恶自己,所以不惜拿出这种未成年霸凌手段,只求给她足够的难堪。
只要她当晚衣衫不整的窘态被任何人撞见或者拍到,然后传扬出去、佐证了那些网民胡乱攀扯的下流谣言,这人陷害自己的目的就达成了。丑闻这种东西在公众心目中的印象,就像是一道永恒的伤疤——即使事后有确凿的解释和澄清,但这种言之凿凿的丑闻配上具有冲击感的画面,注定仍旧会在网络世界里永世流传,无论怎样都抹不掉了。
那人大概是想从此摧毁掉章兰天的演艺事业,让她这个刚刚起步的小模特,彻底无法在娱乐圈立足。
章兰天倒是没有那么在意所谓的“演艺事业”,但是戴安格还以她的名义签下了几个通告,她如果此时名声受损、面临违约风险,那么戴安格也会要和她一起承担巨大的损失。只是因为她自己一时不察陷入窘境,就要连累其他人跟着受害,这是章兰天绝对不愿意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此时她的心里,还是在意戴安格这个人的。
为今之计,大概也只有把门反锁上,在这个小小的洗手间里耐心等待四五个小时,直到活动彻底散场了。
刚才又用脑力又用体力,所以其他的感觉还没这么明显。此时眼看着退路被堵死,章兰天才后知后觉地再次感觉到了冷气传出来的寒意,手上伤口的刺痛、膝盖和脚踝的肿痛,也都愈发明显了起来。
这一刻,章兰天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会不会有人来这里救她出去呢?
很快,她就自行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此情此景,无论是谁来开门救她出去,都一定会惹得一身骚。因为按照往年直播的惯性,在这种活动上,媒体是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制造大新闻的可能性的。章兰天近日来原本就是民间讨论的热点人物,只要她以这副形象出现在众人眼前,一番围追堵截必定是免不了的。
届时,无论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都少不了要受到波及。
前一年就有两个在洗手间里狭路相逢的二线女明星,由于攀谈时举止亲密了些,而被媒体硬生生写成了同性密友。两位当事人澄清了一整年也没用,只能从此避免同框。
章兰天近段时间声名鹊起,又是传言中的红颜祸水,正是一个媒体拿来编故事的好素材。她若是能端庄得体、完全不出错也就罢了——只要她身上出一点事,都可以被解读出非常恶劣的意味。在这种情况下,但凡头脑正常的人,应该都会对她敬而远之。
来参加这场盛典的大都是社会名流,谁又会愿意没事惹得一身骚呢?
即使是颜双现在收到消息来救她,她也会劝颜双赶紧离开的。
章兰天抬起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只看到一张有些陌生的脸。镜中的女人,尽管身材玲珑有致,但面容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这张脸上挂着迷惘而苦涩的神情,嘴唇干涩,眼神恍惚,双眸中那常年熠熠闪烁的光芒,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黯淡了下来。
自从前两天,章兰天在电话里冷淡地疏远了戴安格之后,这两天他就一直没再发来任何消息了。两人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僵冷气氛,可谁也没有说清楚,原先约好的携手走红毯还会不会照常进行。
假如章兰天这天照计划完成拍摄、取回手机,按理说,戴安格应该会主动联系她才对。
但是此刻手机不在身边,章兰天也无法确认自己的想法,更无法知道,在典礼临近开始之前,联系不上自己的戴安格,是会默认自己彻底放弃了他,还是会心急如焚地到处找一找。
尽管章兰天从小就不太吃王子公主童话故事的那一套,但此时全身的冷和手上的疼,竟使她的意志力有些不坚定起来。
如果她也可以不那么勇敢自立的话。
如果她不需要面对那么多人心叵测和风刀霜剑的话。
如果向来无所不能的章兰天,也可以软弱一次、投降一次,就这样原地躺平,等待奇迹般的救援来临……或者就索性放手,让自己坠入深渊。
根据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章兰天大致判断出来,此时起码已经有大半嘉宾入场了。她之前听说过,入场的嘉宾在走完红毯后,会统一进入酒店一楼的“星光艺能馆”——也就是酒店内部的音乐厅就坐。之后,参加晚会表演的艺人们,就会陆续进入化妆间,准备当晚的演出。
她所在的这个化妆间,自然也是艺人们候场准备的化妆间之一。
果然,不一会儿她就听到有人开门进来,听动静,那人像是正在到处检查环境。
章兰天半裸的身体在最初的寒冷打颤之后,此时已经进入了麻木的状态,受伤的右手也已经自行止血,脚踝和膝盖还在一阵一阵地疼。渐渐的,她的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直到外面这些响动持续了一阵子,她才恢复了神智,认真辨认起这细微的声响来。
根据化妆间传来的这些响动,她大概听出来,此时外面的化妆间里应该只有一个人在走动,并没有如她预想般的涌入一大群艺人团队和媒体代表。
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刻在外面的是什么人,但这或许是她今晚脱身的唯一机会。
原本找了个地方坐下的章兰天,终于撑着墙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跳到了洗手间门口。她在扶墙站定之后,尝试着拍了拍门:“外面有人么?可以帮我开下门么?”
起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提高音量又叫了两次,这才终于引起了一些注意。片刻之后,外面那人循声走了过来,先是伸手拉了一下门,发现打不开之后便“滴滴哒哒”地操作起了洗手间门锁上的密码。
“哗——”
这扇困住章兰天两个多小时的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章兰天看到外面的人,不由得陡然怔在了原处。
那人看到章兰天的模样,显然也非常吃惊。他上下打量了章兰天一番:“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下午的时候还在拍写真。”章兰天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脸颊开始微微发烫。她一向不是一个轻易羞涩胆怯的人,但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让她本能地有些局促起来。
“我不是说你穿的衣服——”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到了章兰天的肩上:“我是说,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都是我自己弄伤的。没什么事。”章兰天有些不自然地把被划伤的右手背到身后。
“你在这里面,应该冻坏了吧?”那人继续问道。
章兰天低头不语,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抓牢了那人刚才给她披上的外套。
“是谁欺负你了?”
听到这个问题,章兰天不由得冷冷一笑。她抬起头,望向对方的眼睛:“你真的想知道?”
对方微微一怔。
“先不管这么多了,这里面太冷了,我先带你出去。等出去了你再告诉我。”说着,对方就来搀扶章兰天的手臂。
章兰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的靠近:“你最好不要和我一起出现……我现在就是一颗炸弹。”
说完这句话,章兰天苦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整个酒店应该已经被摄像机包围了吧?”
此时此刻,入场嘉宾尚未走完红毯,酒店工作人员正在外面迅速地布置化妆间。如果不出所料,现在酒店各处都已经围满了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宾客们也大都四散在酒店各处,还并没有整齐地坐进音乐厅里。
这种时候,只要章兰天从化妆间里走出去,必定会引起围观。不管是谁站在她身边,都等于是陪她一起承担身败名裂的风险。
那人显然是听懂了章兰天的意思,一时之间动作也凝滞了。
章兰天见状,微微一笑:“你快走吧。我等下自己想办法出去,起码不拖累你。”
“章兰天,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再次说话时,那人忽然敛去了脸上的温和笑意,神色严肃地望向了章兰天。
看着眼前这人含着几分怒意的眼眸,章兰天莫名地心头一颤。
时隔这么多年,重新听到赵君豪用这种不客气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她愈发觉得恍如隔世。两个多小时的强劲冷气本来就吹得她有些迷迷糊糊,她更加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刻到底是不是一场幻觉。
未及她反应过来,赵君豪便一手抓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径直朝化妆间的大门处走去。
章兰天左手被他拉着,只能用包着卫生纸、血迹干涸的右手抓住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颇为吃力。
走出去几步之后,赵君豪就察觉出了章兰天的不妥:“你自己能走么?”
章兰天略略愣了一下,刚要点头,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
赵君豪竟然把她当场横抱了起来。
“这样不好,等下让人看见了……”章兰天压低声音,发出最后的反抗。
“反正肯定会被人看见。”赵君豪神色自若,“不如我陪你一起。”
在化妆间的大门打开之后,外面果然如章兰天预想般,早就聚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似乎是提早得到了什么消息似的,在大门打开的刹那,便有各种各样的镜头直接怼了过来,闪光灯此起彼伏,宛如礼花绽放。
赵君豪一面横抱着章兰天大步向前走,一面低下头轻声说道:“你闭上眼睛靠着我。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听。”
折腾了大半天、浑身是伤的章兰天原本就疲惫,此刻来不及思考,便依言闭上了眼,顺手抓起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遮紧上半身,然后把头埋进赵君豪的怀里。这一刻,她整个人就像是缩进了龟壳、躲进了铠甲,任凭外界刀光剑影,都跟她毫无关联。
一路上,隐约有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畔:
“这就是那个章兰天?”
“啧啧啧,现场捉奸!这可是个大新闻啊!”
“他们为什么要约在化妆间,就不能去开间房么?”
……
不,赵君豪明明叫她不要看不要听。
章兰天试着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摒弃掉一切外界的纷扰。
渐渐的,那些嘈杂的、难听的、此起彼伏的声音,那些围观的、打量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好像都凭空消失了。
章兰天的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只有赵君豪温热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声。
“扑通,扑通——”
直到感觉赵君豪抱着她向前走了好一阵子,章兰天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审视着周围早已远离人群的空旷环境,轻声问了一句:“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医院。”赵君豪淡淡地说道,“你身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而且我还想给你开点药,防止着凉。”
“诶,你是不是……”章兰天想了想,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早就看过网上那些议论我的话了?”
“我只看了一点,没看多少。”赵君豪坦诚地答道,“那些无稽之谈,看多了破坏心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
——明知道外面的睽睽众目都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剑,明知道沾上她会有身败名裂的风险,他还要义无反顾地带着她脱离困境?
这句话问了一半,章兰天便自觉停了下来。
她没有准备好问这样的问题,更加不敢面对任何可能的答案。
可是即便她戛然而止,赵君豪还是立马听懂了她想问的是什么。他方才严肃而紧绷的脸庞,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一刻,忽然微微松弛了几分。斜飞入鬓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略微透出一丝轻盈的笑意。
自打重逢之后,这还是章兰天第一次在赵君豪眼里看到,那种不成熟、不稳重,却无比可爱的,独属于十七岁少年的春风得意。
只见赵君豪低头直视着章兰天的双眸,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一次,我是不是比当年表现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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