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章兰天拍摄这个时尚大片的最后一天。
章兰天最近大概是犯了水逆:除了摄制组的排挤和网络上的非议之外,她一向攀高爬低无所畏惧的坚挺身体,也在最近出了乱子——她当天上午在穿着细高跟走台阶、凹造型拍照的时候,忽然一脚踏空,狠狠地崴伤了脚踝。还好当时她自己眼疾手快,迅速抓住了旁边的护栏,不然准得从台阶上狠狠摔下去。
即便如此,她的脚踝还是肿起了一大块,膝盖也磕青了一片。于是,她不仅没办法继续穿高跟鞋,甚至没有办法继续稳稳地站立了。
忍着剧痛坐在角落里休养的章兰天,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之所以会崴脚摔伤,主要是因为自己那一刻神思不属。虽然她前两天快刀斩乱麻地推开了戴安格的关怀,用理性做出了一个她认为最佳的选择,但心底却始终盘旋着几分不甘。
戴安格这个人在她心里是有位置的。她受不了这种被欺瞒的委屈,所以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乎他。但是她的潜意识却不会撒谎。
明白过来这一点之后,章兰天暗暗在心中嘲笑自己不中用。
说什么过尽千帆拿得起放得下,其实不过是她一直以来为了争一口气,不断地强迫自己潇洒罢了。如今年纪长了几岁,见识的人和事更多了,她反倒更加有勇气,去倾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了。
在摔伤之后,章兰天还剩最后两组造型。在缓过最初的疼痛之后,章兰天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耽误整个组的进度,同时也不想被这个摄制组的人看扁是小题大做的娇弱女人——于是她强忍着不适,一瘸一拐地走到现场的总监制面前,主动和对方商议拍摄方案的调整。
很快,章兰天从摄影师那里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剩下的造型可以继续拍摄,只是站姿改为坐姿。第一套夏日纱裙的造型,可以把下半身裙摆拉长,遮住脚踝。而第二组的清凉泳装造型就比较麻烦了,原定有一段水下拍摄,众人都担心章兰天如今还能不能做到。
“我可以。”
章兰天毫不迟疑地给出了态度。
在拍完纱裙造型之后,章兰天换上了性感比基尼,一鼓作气地下了水。在水中游泳的时候,由于浮力的存在,她有时甚至可以忽略自己腿脚上的疼痛。
直到拍完了所有照片爬上岸的时候,章兰天才感觉到自己身子一沉。再低头一看,自己刚才崴脚和磕伤的地方,都肿得更严重了。
经过了这一段勇敢又敬业的表现,摄制组里有不少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刚才她摔倒的时候,都没有人过来搀扶。但这回她完成拍摄爬上岸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工作人员过来给她递毛巾、搬椅子,还有人向酒店要来了一双一次性拖鞋,让她暂时能穿比较舒服的鞋走路。
她擦干全身之后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晒了一会儿太阳,间或有摄制组的人过来慰问她,还有人买了零食和饮料过来送给她。
看来要证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没那么难——苦苦申辩几百句,都不如亲身做一次示范来得容易。
按照原定计划,章兰天的部分当天上午就可以拍完,然后她就可以提前离开摄制组,回家换套衣服准备下午和戴安格一起走红毯。说来也巧,当天傍晚的那场现场直播的“夏日时尚盛典”,恰好也是在这同一家酒店里举行。
由于受伤之后耽误的时间,章兰天拍完她的部分时,已经临近午后了。章兰天拍完之后坐在躺椅上休息了片刻,后来看大家实在太忙,也不愿意留在现场添乱,便准备提前离开了。
她在早上开始拍摄之前,照例把所有随身物品都交到工作人员那里统一保管了。所以她要想离开,就必须去找那个工作人员取回自己的背包、手机和穿过来的衣服。此刻,眼见得那位管理物品的工作人员正在现场协助工作,她一时不好意思上前打扰,便准备先去一趟洗手间,等过一会儿回来再说。
她行动不便,好不容易才穿着一次性拖鞋,一瘸一拐地走进化妆间内部的单人洗手间。待她用完洗手间准备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的化妆间传来了几个人的交谈声。
“谢谢你啊钟小姐,我都知道了。”当先这个说话的,明显是魏珊珊。
“没事,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接下来这个答话的,竟是赵君豪的秘书——那位钟碧茜小姐。
这些天以来,如果赵君豪没空来现场协调秩序,大都是这位钟秘书代劳。摄制组和酒店已经不是第一次合作,这位钟秘书明显和许多工作人员都已经很熟悉了。在众人对章兰天避之唯恐不及的期间,章兰天能明显感觉到,这位钟秘书对自己的态度也是十分不友好的。
由于这位钟秘书以前也是一中的学生,所以章兰天猜测此人多半对她带有几分学生时代的有色眼镜。章兰天觉得这种陈年往事实在没有解释澄清的必要,于是只能对这位钟秘书采取躲避的策略。
“那个章兰天一直都没安好心!她今天早上想偷我们的首饰,也是我亲眼看到的。”这时说话的,可以听出是魏珊珊的助理。
所谓的“偷首饰”只是个子虚乌有的误会。
所有人拍摄所用的服装和配饰,通常都会寄存在酒店一楼的某间店面里,用不同的名牌和标签加以区分。像魏珊珊这么大牌的女艺人,自然有助理去替她取东西了,但章兰天这样单枪匹马的小模特,就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这天早上章兰天去取自己的服装和配饰的时候,柜台那边的人自己弄错了名牌。章兰天取了东西直接离开之后,又有人追上来向她要回了当中两套不属于她的首饰——这一幕,当时恰好被魏珊珊的助理撞见了。
由于这几天烦心事太多,章兰天并没有余暇去注意这些小细节,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还可以有这样的解读方式。
此时,只听得那位钟碧茜秘书说道:“说起来,其实我认识这个章兰天很久了。以她的人品,能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
撑着洗手台、勉强站立在洗手间里的章兰天,此时愈发的一头雾水。
自己什么时候认识钟碧茜这号人了?
仅仅是读过同一个高中,但对她半点印象也没有——这样也能算作认识?
章兰天正无话可说之际,忽然听得明显有靠近洗手间的脚步声。
若是外面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现在走进洗手间、和章兰天四目相对,估计都会是十分尴尬的场景——然而章兰天此刻行动不便,要躲也是无处可躲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外面那人并没有走进来,而是在门口的密码锁上“滴滴哒哒”地摁了几下,然后就又走开了。
……这人在做什么?
章兰天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待要走上前去检查这扇门,忽然又听到有人继续说话。
“对了,碧茜姐!”
化妆间里,又传来魏珊珊那个小助理的声音:“前两天我还看到,那个章兰天故意去逗你们酒店总经理养的那只泰迪狗……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你可得提醒你们总经理离她远点!”
“谢谢你提醒。”钟碧茜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我会去提醒一下郑小姐,让她对这个章兰天多防着点……不要让魏小姐的遭遇再发生一次了。”
“郑小姐”,指的应该就是赵君豪的正牌女友郑淑了。
所以在她们眼里,章兰天一举一动都是在别有用心,即使是在没人搭理的时候独自逗逗小狗,也成了狐媚男人的手段了。
在章兰天心目中,魏珊珊应该是了解她为人的。哪怕是为了戴安格的事对她有怨有很,但也万万不至于用这样龌龊的心思揣测她。可是在小助理和钟秘书对话的时候,魏珊珊一直不发一言——比起那两人的无端栽赃,魏珊珊的反应才更让章兰天寒心。
看来她和魏珊珊的友谊,真的就只能到这里了。
此时此刻,一手撑着洗手台、独自站在洗手间镜子面前的章兰天,只觉得啼笑皆非。好些年未曾卷入是非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又莫名其妙成了公认的红颜祸水。
魏珊珊恼恨她也就罢了。这位素昧平生的钟碧茜秘书,又到底是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为了避免被外面的人发现,章兰天撑着墙蹑手蹑脚地移动到门边,刚想继续听听这些人还会说些什么,却发现外面奇迹般地突然安静了下来。
章兰天试图拉开门把手——这时她才发现,洗手间的门把手竟然失灵了,无论她怎么转动,都根本控制不了门锁。她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走到洗手间门口摁密码的人,一定是启动了某种应急装置,导致整扇门的密码锁彻底锁死,无论从里面还是外面都再也无法打开。
锁门的人应该已经察觉到章兰天在洗手间里,所以才会选择故意启动密码反锁住这扇门,从而把章兰天彻底困在里面。
章兰天所在的,是化妆间里自带的单人洗手间。这个洗手间通常是不对外开放的,仅供化妆间里的艺人使用,所以即使被暂时封上也不会被人察觉到。
在发现自己被困住了之后,章兰天试着拍了拍门,大声叫了几句。
外面居然在顷刻间鸦雀无声。
莫非整个摄制组在完成工作之后,竟然等都不等她,就这么迅速地全部撤走了?为什么她刚才竟然连一点收拾东西的声音都没听到?
章兰天身上只穿着刚才拍照时的那套性感比基尼泳装,配的还是刚才工作人员给她找来的的酒店一次性拖鞋。头顶上的冷气一阵一阵地吹,让她不由自主地发着颤。章兰天又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心底忽然也生出一股寒意。
她隐约意识到,对方把自己锁在这里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了。
这天,摄制组整体完成拍摄的时间,本就比原定的时间要晚一点。不久后,在这同一家酒店里,就要现场直播那场盛大的“夏日时尚盛典”。届时,不可计数的社会名流和各大媒体,都会竞相涌入到这间酒店里来。
章兰天最近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有关于她行为不检、插足、偷情的黑帖,正挂在知名八卦论坛的首页。倘若她穿着这样一身服装,迎面撞上任何一个镜头——她都是无法解释的。
现在这扇门被特定的密码给锁死了,章兰天完全没办法从里面打开它。
如果困住章兰天的人真的有心,大可以在傍晚典礼开始、宾客入场后,悄无声息地解开密码锁。到时候章兰天即使可以脱身,也不得不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根本就没办法跟人解释清楚自己的状况。而如果她一直瑟缩在洗手间里不出去,也自然会有艺人或者媒体代表走进这间化妆间,届时章兰天也一样无处藏匿。
要命的是,她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手机不知道被收到了那里,就连原本披在身上的浴巾,也因为她刚才嫌麻烦而扔在了化妆间的座椅上。更何况她还崴伤了脚行动不便,更不可能上演电视里那种上蹿下跳钻管道脱身的戏码。
章兰天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玩一场单人的密室逃脱。只可惜场内几乎没有逃生的线索,所有关卡都是无法破解的死局。赢了这场游戏不会有任何奖赏,而输了却注定是身败名裂。
她仿佛已经可以看到,自己在这场游戏里败下阵来,成为翌日头条上的丑闻和笑柄。
不行,不能就这样认栽。
对方不是要让她难堪么?她如果实在逃不出去,还有个下下策,那就是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把里面隔间的那扇门反锁起来,一直熬到典礼结束。这样的话,起码她可以等到宾客散尽再离开,不至于被媒体的镜头当场捕捉窘态。
可是……这里的冷气如此强劲,她全身上下几乎相当于没穿衣服,若是几个小时枯熬下来,不冻死也只剩半条命了。更不消说她脚上的伤还需要尽快去看医生。
这个钟秘书,对她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章兰天沉吟了一会儿,便开始了自救的尝试。
她一面在强劲的冷气底下颤抖着,一面四处寻找着可以帮助她的道具。终于,她注意到了洗手台上的几瓶散装矿泉水。
她拧开其中一瓶水一饮而尽,然后摘下自己的耳钉用力戳破了瓶身,接着顺着缺口把它划开。折腾了半天,还不小心划伤了手,她才终于撕出来一块和信用卡差不多大小的塑料薄片——章兰天从小贪玩,之前工作的时候更是经历过不少艰苦的环境,因此掌握了一堆随机应变的奇淫技巧。只是之前艰苦归艰苦,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想办法自救,倒也是头一遭了。
接下来,她用矿泉水瓶制成的塑料薄片,从门的底部进入,然后缓缓向上移动,试着撬开门锁。这种手法对于一般的门锁倒是有用,但是对于这种顶级豪华酒店的锁来说,自然是没有任何功效。
在用力尝试拉动门把手的过程中,章兰天手上刚被矿泉水瓶的塑料边缘划破的伤口,已经悄然裂开了。等到她精疲力尽地停止动作,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在汩汩地往外流血。
章兰天转身一瘸一拐地跳回去,随便扯了点卫生纸,草草给自己包扎了一下手上的伤口。
她又看了一眼镜子,不禁对着自己苦笑了一下。
做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如果她的人生是一场电影的话,导演真的应该给她付双倍片酬,外加赔偿精神损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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