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颜双·画堂春(一)

  这一年的夏天,对颜双来说,又是一个焦头烂额的季节。

  在过去的一年里,她和席锐夫为了帮刘丹扬处理好继承信托基金的后续问题,不知道瞒着父母做了多少繁琐的事情。

  而在他们苦心经营的同时,皓文集团的人也没闲着。

  自从当面追债、逼签协议的路断了之后,皓文的人就另辟蹊径,从东南亚的矿产经营权开始入手——由于当地有多方势力盘根错节,形势极为复杂,“几大私矿即将易主”的消息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地几个著名私矿的管理者,大都背景不太干净。如今突然传出消息:年仅二十四岁、毫无相关背景的刘丹扬竟然即将成为股权最多的幕后老板。加上皓文集团不遗余力地向其他股东施压,整个情势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皓文集团原本就是捞偏门起家,最知道如何抓住这些人的痛点。很快,“改朝换代”、“即将大洗牌”的流言蜚语就传遍了当地,让背负着继承权的刘丹扬莫名地树了不少敌。

  闻家出的这一招,是损人不利己、鱼死网破的打法。

  这也是刘丹扬的父亲当年铤而走险的代价。

  刘父当年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悄然转移了自己原本已经被控制住的财产,但他采用的也是最危险的一种方式——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保住最多的财富,往往就需要招惹最可怕的人。

  颜双收到消息的时候,当地几家私矿已经分别派人去了新加坡,试图从刘丹扬的母亲那里着手,阻止这场继承的进行。

  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当收到“断财路”的警告的时候,自然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于是颜双只得约刘丹扬出来商量这件事。

  

  “所以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刘丹扬不解道,“是不是只要我放弃继承那些东西就可以了?”

  “哪有这么简单?如果放弃继承权是最好的办法,我和锐夫哥哥早就帮你去做了。”颜双无奈道,“现在的问题是,你已经被架上了这个位置——闻家那些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你退一步,他们就会放过你么?你爸妈辛苦保全下来的东西,你忍心就这么放弃么?现在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寸步不让,先把那边的人安抚好,然后大大方方地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对于刘丹扬这边来说,想要破局,就必须化被动为主动,亲自去澄清误会、解决问题。

  经过了这些年的流离辗转,颜双觉得刘丹扬应该不会愿意再做任人宰割的角色了,所以有些话大可以照实对他说。

  刘丹扬问道:“他们为什么去找我妈,而不是来找我?”

  “你不用急,他们迟早都会找上你的。”颜双看了刘丹扬一眼,“锐夫哥哥说,与其等他们找上你,还不如你自己先去见他们一面,把所有误会解释清楚。只要这些人打消了顾虑,你以后大可以做个甩手掌柜,躺在家里收钱就行了。”

  “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刘丹扬讶异。

  颜双轻轻一笑。

  遍身罗绮者从来都不是养蚕人,那些身居高位、黄袍加身的人,向来不用事事亲力亲为。高处之所以不胜寒,是因为居高位者需要拿出服众的手段。而一旦降服了人心,这些成熟的产业都自有其运作方式,作为幕后老板,只需慧眼识人,然后放手让一切在轨道上运行就是。

  颜双之所以并没有像席锐夫、赵君豪等人一样,一进公司就坐上总经理的位置,这当中有个很大的因素,就是为了服众。

  作为一个女孩子,颜双的路原本就比其他人更加难一些。所以她只能去宜言集团的底层管理岗位多观察锻炼一阵子,提前给自己铺好路,才能让集团内的股肱之臣之后安心为她卖命。

  颜双工作这么久,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安抚人心,往往比“把事情做对”更要紧。

  而刘丹扬这次需要安抚的人心,远比颜双平时做的那些工作要危险得多。

  

  由于这次的事件牵扯极为复杂,刘丹扬的处境其实比之前更加危险。颜双和他聊过来龙去脉之后,便提醒他务必要将一切保密。

  不久后,刘丹扬就订了机票,孤身一人去了新加坡和那些来势汹汹的人斡旋。

  他甚至没有请颜双帮忙,就这样独自启程了。

  颜双也知道,他之所以这么急不可耐地过去,与其说是为了保住那笔财产,还不如说是为了去保护他的母亲。

  然而这趟旅程看上去并不愉快。

  根据颜双得到的消息,东南沿海那边有个帮派也在缅甸参与私矿经营,而且恰好与刘丹扬即将要继承的几个私矿有利益冲突。对方借着这个人心惶惶的机会,也想尽办法煽风点火。刘丹扬的母亲原本摆了一场和解酒去跟这些人澄清误会,岂料竟被多方势力的介入搅得一塌糊涂。

  更糟糕的是,那场不欢而散的和解酒的当天,恰好是刘丹扬的生日。

  颜双当晚和刘丹扬简短地通了个电话,她听得出来刘丹扬的情绪很低落,所以就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想而知,这对刘丹扬来说,应该是个极为艰难的生日。

  颜双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去找席锐夫商量对策。

  “我知道了,我试着去帮丹扬联系一下吧。”席锐夫在电话那端沉吟道,“这段时间你让丹扬出入小心,最好少跟人接触——免得他身边的人也被盯上。”

  

  “……你为什么每天都有新的烦心事?”

  电话那端的苏若成,声音里总是带着一种午夜电台般的温柔和轻微的沙哑。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操心的命吧。”

  颜双并没有说清楚自己具体在为什么事烦心,苏若成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听着她那些不知所谓的牢骚和叹息。虽然真正相见的时间寥寥无几,但在电话里,颜双觉得已经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似的。

  “要不要我教你一个减压的方法?”苏若成忽然问道。

  “你别告诉我是喝酒。”颜双笑着打断他。

  “喝酒真的很管用,你相信我。”

  “难道你的论文都是酒后写出来的么?”颜双哭笑不得。

  “论文用不着喝酒——”苏若成笑道,“需要我喝酒的,都是我应付不来的事情。”

  颜双不由得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个截然不同的苏若成,一时觉得有趣:“你带的学生们一定不知道,苏老师还会这样教坏别人。”

  如今苏若成一面读博,一面兼职了一份校内的辅导员工作。他这样温文俊秀的辅导员,在学生里自然是人气极高,还曾经不止一次收到学生送来的小礼物。但他在学生面前一贯正经,当有大胆的学生出言调戏他的时候,他也总是故意摆出一副严肃又木讷的模样,并不接茬。学校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苏若成私底下竟然也有放浪形骸的一面。

  苏若成轻轻一笑:“想被教坏也是需要天赋的,苏老师可不是什么徒弟都收。”

  颜双不禁莞尔:“那你下学期还做兼职辅导员么?”

  “我下学期说不定要做全职辅导员了。”苏若成笑道,“我导师有可能会让我去新校区带一年的新生……我现在想跳下贼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你们的新校区?是那个山长水远的鬼地方么?”

  颜双听说过,苏若成他们师大在另一个城市的郊区买了块空地,建了个几乎算是与世隔绝的新校区。虽然场地宽阔,但从本地过去简直是险阻重重,山路十八弯。

  “是啊,我们系的一个新专业,开在了那个新校区。”苏若成解释道,“我导师带的博士生里只有我是单身——所以大家都猜导师会派我去替他垦荒。”

  “……你可以拒绝么?”

  “我试试吧。”苏若成笑了笑,“如果实在是拒绝不了,我就去山里喝一年的酒,回来的时候唱山歌给你听。”

  颜双也被他弄得忍俊不禁:“说不定你能在山里练就绝世神功,彻底做个世外高人。”

  聊到深夜之后,颜双明显感到苏若成是一种非常松弛愉悦的状态,比起刚开启对话时的那种拘谨,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连带着颜双自己的状态也放松了下来。

  颜双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在一边聊电话一边喝酒。

  

  苏若成喝没喝酒她还不确定,但有个人倒是真的喝多了。

  当晚,颜双刚结束和苏若成的通话,手机就再次震动了起来。她看到来电显示,发现这是自己之前为刘丹扬重新办的手机号码——这个手机只作为紧急联系工具,刘丹扬平时一般不怎么用,所以里面也只存了颜双一个联系人。

  颜双对这个半夜来电感到很奇怪,于是试探地接起来问道:“丹扬哥哥,怎么了?”

  “你好,请问你是这位机主的朋友么?”

  颜双一开始被这个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生怕刘丹扬出了什么意外。她半夜开了母亲的车来到对方说的地点,才发现那是一间颇为小众的酒吧。

  凌晨时分,酒吧已经快要打烊了。此刻酒吧里的宾客大都已经散去,只有大堂里的一张沙发上,还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颜双简直想接一盆冷水,浇到她这个不靠谱的哥哥脸上。

  刘丹扬酒品倒是好,喝醉了之后就睡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他虽然不发酒疯,却是怎么也叫不醒。颜双凭借一己之力实在也扛不动他,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天都快亮了,我今晚怎么都睡不着。跟你聊完之后,更担心被导师扔到山里去了。”

  颜双不禁一笑,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你既然睡不着,不如过来帮我干个苦力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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