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颜双·画堂春(三)

  还不到十一点,这场聚会就开始散场了。

  由于聚会要喝酒,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开车来,在散场之后大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回家。余哲的家就住在这附近的步行距离,作为东道主,他非常周到地一个个送兄弟们上车,并且耐心地叮嘱每个人“路上小心”。

  颜双原本准备自己坐地铁回家,却没想到母亲恰好发来消息询问她的下落。在得知了KTV的地址之后,母亲就让她原地等待,说是可以派辆车顺道把她捎回去。

  当时,余哲还在和最后两个等车的兄弟交谈,而苏若成就陪颜双站在大厅里,彼此沉默相对,看上去似乎并不太熟的样子。唯有余雅希,一面抓着一包薯片吃得正欢,一面在旁边絮絮不休:“双双姐,等下有人来接你么?要不要我哥打个车送你回去啊?对了,今晚都没怎么听你唱歌呢!你会不会觉得我哥他们这群理工男说话很无聊啊?”

  颜双只能淡淡地微笑着敷衍余雅希的问题,一面还时不时瞥一眼伫立在一旁的苏若成,唯恐他酒后脚步虚浮,等会儿一个不小心就摔倒了。

  家里的车开到KTV门口时,苏若成和余雅希便顺势陪着颜双一起走了出去。那边厢,余哲正好把兄弟送上了车,于是也走了过来,亲自把颜双护送到她家的车面前。

  车窗摇下来之后,颜双才发现母亲竟然就坐在副驾上。

  “阿姨好。”余哲立即礼貌地欠身打招呼,“不好意思,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不会。”颜太太伸手打开副驾的门,向余哲递来了一个精致的纸袋子,“我听双双说今天是你生日,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这是顺手买的,希望你别嫌弃。”

  多年应酬的经验,让颜太太在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时,都自带一种谦和而又高傲的姿态,让人在感激的同时带着尊敬。果然,余哲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也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那个袋子。

  “妈……”颜双见到此情此景,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母亲。

  “怎么了?”颜太太微微一笑,挑眉望向颜双,“我看你就只给小余买了一副耳机,那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人家二十五岁生日可是个大日子,你送礼物也不知道大方点!”

  “那您倒是给我涨工资啊……”颜双无奈叹气。

  原本她和余哲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微妙,经过母亲这么一搅和,她就更难把话说清楚了。然而一直以来并没有任何人把话挑明,所以颜双除了左支右拙地躲闪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推拒澄清的机会。

  片刻之后,见余哲还有些怔怔的不知所措,颜双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对他说道:“我妈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余哲这才伸手接过颜太太递过来的袋子。颜双瞥了一眼,迅速认出了袋子上的logo——那大概是一块价值超过六位数的限量款名表。

  ……亲妈果然出手阔绰。

  

  上车之后,颜双透过车窗瞥了一眼:余哲正周到地站在原地,一面目送她家的车驶离,一面轻轻挥手。余雅希仍旧捧着那包薯片,摇头晃脑的像是在旁边絮叨着什么。而站在余哲斜后方的苏若成,整张面容都淹没在了阴影里,模糊得令人看不清神情。

  颜双一时内心有些莫名的慌乱。

  她拿出手机,点开苏若成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会儿,却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

  回到家后不久,颜双就收到了余哲发来的消息:“安全到家了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余哲很快又发来了下一条消息:“哈哈,你看我问的什么蠢话。”

  余哲也已经回到家了么?那么……苏若成现在还在他旁边么?

  “你也到家了吧?”颜双字斟句酌地输入道,“已经把所有人都送走了?”

  “是啊。本来我还说让苏若成来我家坐坐,结果他突然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反正现在就我一个人了,余雅希已经睡下了。”余哲回复道。

  所以……看来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展开任何谈话。

  颜双的内心略微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有种像是获得缓刑一般的轻松感。难以描述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她分辨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

  在混乱的思绪里沉浸了片刻,颜双这才慢慢地打了四个字给余哲发过去:“生日快乐。”

  “谢谢你,双双。”余哲很快就回了消息,“也帮我跟阿姨说一声谢谢。她送的礼实在是太重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没关系,她整天有钱没处花,你只是正好给了她个消费的理由。”颜双微笑回复。

  “双双,你是不是要睡了?”余哲又回复道,“如果你没这么快睡觉的话,我可不可以给你打个电话?”

  颜双一时地有些窘迫,便本能地回了一句:“我妈正在跟我说话,我现在有点不方便。”

  不一会儿,余哲就发来了消息:“那好吧。没关系,你早点睡。”

  面对深夜时分空荡荡的房间,颜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旋即心底又升起了几分难以描述的酸涩滋味——这种心情究竟是忐忑,还是愧疚,抑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恐惧,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当晚她一直有些睡不着,最后没忍住拿出了手机,给苏若成发过去了一条消息:“你今晚还好么?安全回到家了么?”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苏若成才回复了一个字:“嗯。”

  颜双开始有种莫名的不安。

  接下来整整一个周末,苏若成都没有再发来消息。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暧昧与暗示,那条无声流淌着的璀璨河流,仿佛在某一个瞬间,被不知名的神力阻挡了一下,就此戛然而止。

  颜双的心慌一直持续到下一个周一的午饭时分。当时她一面坐在食堂里吃饭,一面随手刷着手机,忽然刷出了苏若成最新发布的一条状态。

  他向来在社交媒体上存在感很弱,甚少分享自己的生活动向。而这条看似语气平淡、自言自语的状态,倒像是在隔空向人交代着什么似的——

  “下个月就要去新校区当辅导员了,至少有一年都不会再回来。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其实也都只是人生体验罢了。”

  看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宛如面前有一只捧着花樽的手忽然撒开,精致而脆弱的瓷片霎时间溅落满地。

  颜双隐约觉得,在余哲生日那天晚上,苏若成像是被某些事情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她不确定苏若成的转变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余哲所说的苏若成那晚所谓的“接到电话后匆忙离开”,是不是因为发生了其他什么不好的事。既然苏若成没有主动跟她说明,她也不好意思打破边界,只能像之前他尊重自己一样,也尊重他的缄默。

  

  颜双特意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苏若成要去的那个新校区果然位置偏僻——从本市出发的话,要先坐飞机到那附近的某个城市,然后还要地铁转大巴,途中耗费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达那个郊区的客运总站,之后还需要再转一趟专线。由于那边地势复杂,所以即使从周边任何一座城市亲自开车过去,路上的耗时也是差不多的。

  诚如苏若成自己所说,他导师是派他“垦荒”去了。

  颜双分明记得苏若成是很抵制这个安排的,还曾经说过会争取反抗一下。为什么他又会毫无挣扎地接受了这一切,而且这么匆忙地立即就要出发?

  颜双心里的疑惑,很快在余哲那里也得到了附议。

  这天颜双回原本的办公室开会,散会后正好是午休时间,她就和余哲他们组的人一起去食堂买饭。在排队的时候,余哲就和她闲聊起来:“苏若成这个人,最近真是古古怪怪的!之前他说有事要找我谈谈,后来我问他,他也不肯再说了。而且上个月我明明听说,他下学期要留在他们校本部做一个课题研究,谁知道他突然就跑那么大老远,给新生去做辅导员去了……”

  “导师有安排,他自己也没办法吧?”颜双随口接话。

  “不是啊,我有朋友也在师大读博,他说他们这些工作安排都是自愿的。你如果实在不想去,导师也不会勉强你。”余哲说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苏若成一向也不是个功利的人,不至于为了在导师面前求表现,连自己想做的课题也扔下不管了——他现在这突然一走,看着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听余哲这么一说,颜双的心里愈发忐忑起来。她屡次拿出手机,想找苏若成问个究竟,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场,最终只好作罢了。

  苏若成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能有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他忽然之间做出这么大的转变?

  

  尽管满心疑惑,但充满任务的忙碌生活,让颜双并没有余暇停下来思考太久。在苏若成销声匿迹的日子里,颜双便专注完成父母交给自己的任务,为自己年终的进一步升职做好准备。

  按照父母的计划,明年之内母亲就会逐渐放权给她,她就也会像席锐夫一样,正式成为独当一面的公司决策人,在公司里的地位仅次于她父母,和几个大股东平起平坐。在此期间,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纠结儿女情长。

  不过忙碌之余,戏剧化的新闻推送却并没有放过她。这天早上,娱乐新闻里的一个熟悉的名字,惊得她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章兰天毁约真人秀,或面临巨额违约金”。

  颜双点进新闻里看了一圈,才大致了解到了事情的龙去脉。

  之前章兰天一直把模特的代理经纪合约挂在“安格工作室”,让戴安格去为她接洽各种各样的通告。章兰天本就是玩票性质,对所谓的演艺事业全然没有规划,对戴安格这个人更是全心信任,因而才签下了各种各样需要出镜的通告。

  上次时尚盛典的时候,颜双被晚高峰所阻、去晚了一步,刚好在现场看到赵君豪横抱章兰天出来。后来打听到了事件经过,从此便对这位风流成性的戴安格总监印象奇差,甚至后悔自己亲手给他颁了那个奖。在这之后,颜双也去医院探望过章兰天,看她恢复得不错,身边也有人照顾,便也没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谁知道现在居然在娱乐新闻推送里看到了她的名字,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在开车去上班的路上,颜双直接给章兰天打了个电话:“兰天,你那个真人秀违约金是怎么回事啊?”

  “没事,怪我自己之前瞎了眼。”

  无论什么时候,章兰天说起话来总是这么洒脱:“戴安格之前给我接了个恋爱真人秀,他和魏珊珊也都是那个节目的嘉宾——我当时没想太多就签字了。反正那节目就是一群男女一起在某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互相培养感情之类的……你看现在的状况,这节目我是不可能去了。就算我肯去,赵君豪也得气疯了。”

  如今章兰天和赵君豪的关系十分微妙,颜双不好意思专程去问,心里也摸不准他们这到底算不算是旧情复燃了。

  赵君豪当众英雄救美的事迹,在他们这些少爷小姐的圈子里,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左右逢源如颜太太,很快就在牌局上听来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议论,然后把这些捕风捉影的话都带回家转述给了颜双听。

  最后颜太太的结论也只有一句话:“小郑这孩子真可怜啊……”

  作为这种政治联姻里的傀儡,颜双倒并不觉得郑淑本人会在这样一段绯闻里受到多大的伤害,顶多就是她家里人面子有些挂不住。根据颜双从别处得到的消息,郑淑这些天直接跑去了夏威夷度假,每天冲浪晒太阳,生活得不知道多滋润。

  然而在老一辈眼里,郑淑就是个被“未婚夫”当众出轨的可怜虫,避走夏威夷也主要是因为无颜面对惨痛的现实。

  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猜测议论,对颜双来说犹如乱风过耳,听过也就罢了。她只是尽量不跟母亲提及自己和章兰天的交情,免得母亲开始没完没了地对她“循循善诱”。

  颜双思索片刻,又在电话里向章兰天问道:“那新闻里说的,上千万的违约金是真的么?”

  “是真的啊。”章兰天竟然笑了笑,“戴安格合作的那些娱乐公司,一个比一个精明——你要是不乖乖听话,他们就能把你身上的血肉都给刮干净了。”

  “那你怎么办?”颜双不禁有些担忧,“赵君豪应该也很难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吧?”

  凭赵君豪的家世地位,真要出这笔钱并不是难事。问题是,他现在就职的恩泽集团,是赵家和郑家确立联姻关系之后,联手建立的酒店王国——倘若赵君豪从私账里动这么大一笔钱出来为章兰天“赎身”,单是舆论影响就足以压得他彻底丧失在整个集团里的威信。

  同样作为集团继承人,颜双十分清楚赵君豪将会面临怎样的压力。

  “再说吧。”章兰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我现在不想去想这个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赔不起的话,我就跟他们去录节目呗!大女子能屈能伸!难道那两个人还能吃了我不成?”

  颜双被她这混不吝的态度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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