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若成的帮助下,颜双总算把刘丹扬送回了他住的那间公寓里。
把人事不省的刘丹扬扔到卧室里安顿好之后,颜双看他脸色不佳,就在床头给他留了张纸条,写了几句叮嘱,还附上了一位私人医生的电话号码和基本信息。忙完这些琐事之后,她坐在客厅里,用手机回了几个跨时区合作机构的会议邮件,这才起身离开。
和苏若成一起并肩走出大楼时,她才发现外面已经基本上天亮了。
“真不好意思,三更半夜的让你来帮这种忙。”颜双不禁对苏若成有些歉意。
“不会啊,反正我也睡不着。”苏若成笑道,“我就是很好奇,楠楠为什么搬走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最近怎么了,也许和丹扬哥哥自己家里的事有关吧。”颜双叹了一口气,“最近丹扬哥哥的压力应该非常大……毕竟他从来也没处理过这些。”
由于情况复杂,颜双并不方便具体解释来龙去脉。苏若成好像也并不好奇这些事,只是笑道:“压力大我能理解,不过他能喝成这样,酒量也是有点感人。”
颜双斜睨了苏若成一眼,对他这种温和的不客气感到哭笑不得,便本能地出言维护道:“我听酒吧的人说,他一个人喝了十几杯烈酒……喝成这样也算正常吧?”
“那你看得出来,我今晚喝了多少酒么?”
苏若成忽然停下脚步,用一种似是而非的目光望向颜双。
颜双回想起他之前在电话里那种轻盈松弛的状态,隐约间竟觉得他的确隐隐透着一种特别的状态。寻常时候那个温文尔雅的苏若成,双眸就像是哑光的玉石。而带着些微醉意的苏若成,双眸便会隐约透出钻石般的星芒。
可是他今晚不是还说:需要他喝酒的,都是他应付不来的事情?
难道他有做什么难度很大的事情么?
颜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妙的气氛,一时有些怔忪地望向他含着笑意的双眼。苏若成没有再说话,轻轻凝视了她片刻,便低垂眼睑,回归到了语气正常的对话。
那一瞬间的微妙,像是一只顽皮的蜻蜓轻巧地掠过湖心——在撩动涟漪之后,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再一次见到苏若成,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颜双近来收到父母的通知,说自己这个季度又要升职,需要参与的事情日渐增多,工作重心也逐渐会转移到市中心的公司总部去。她现在同时负责好几个项目,白天有开不完的会,晚上还时不时来几场应酬,并没有任何余暇去筹划私人的社交活动。
她之所以能见到苏若成,还是因为余哲的生日会。
随着工作调动,余哲现在已经不归她管辖了,但到底两人还是在同一个部门,余哲基本上能掌握到她每周的繁忙程度。当时她刚好初步完成一个项目,余哲的邀约来得正是时候——收到邀请时,颜双以为就是和余哲、余雅希一起随便吃个饭,倒是没想过苏若成也在受邀之列。
余哲毕竟是好学生出身,安排起活动来中规中矩,先是订了一间餐厅包厢请大家吃饭,饭后还预订了附近一间KTV的包厢。吃饭的时候,坐在身边的余雅希就一直跃跃欲试地来向颜双搭话:“双双姐,那个……刘丹扬他最近还好么?”
颜双早已知道余雅希的那点小心思,但是对她的这份耐性也感到颇有些讶异。她咽下了嘴里的食物,这才简要地回答道:“他最近在处理一些烦心的事情,有点累。”
“那他……”
“余雅希,吃饭!”还没等余雅希说完,余哲就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最后一个餐包,你不吃我可就吃了啊!”
“去你的,最后一个是我的!”
如今的余雅希硬气多了,马上就毫不犹豫地伸出筷子,从她哥的魔掌底下抢回了盘子里仅剩的那个金灿灿的餐包。
颜双看着他们兄妹斗气十分可爱,也不由得莞尔。
她不经意间抬眸一看,目光竟在空中和苏若成的一瞥蓦然相撞。不知怎的,双方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挪到别的地方去。
进到KTV坐了一阵子之后,桌上已经不知不觉空了十几个酒瓶子。
余哲的生日会虽然不像章兰天组织的同学聚会那样盛大,倒也十分热闹。来参与的人,除了颜双认识的几个之外,也有余哲从前理科实验班的同学——这些人唱的大都是那种最常听到的流行歌曲,还有擅长搞气氛的男生现场飙高音,一群人笑成一团。
颜双就坐在包厢的一角,偶尔和坐过来的余哲说几句话,在主角余哲被人拖过去合唱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原处看他们嬉闹。
苏若成似乎和在场的这些人也不太熟,只是安静地捧着酒瓶,独自坐在包厢另一角。
过了不知道多久,颜双看到席锐夫给她打来的电话,于是走出包厢接听。
“双双,你现在方便说话么?”可以听到席锐夫那边有猎猎的风声,他应该是站在室外。
“嗯,有什么事么?”
“我刚从一个饭局出来,刚才听说了一点事情。”席锐夫沉声说道,“你知道,丹扬他妈妈的下落,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么?”
“……难道是因为我们?”
“是胡阿姨。”席锐夫叹了一口气,“我之前去了哪里、见过谁、调动过哪些人,她全都知道。是她把这些事告诉闻利雄的。所以信托基金的事才走漏得这么快,闻家的人也才能这么准确地煽风点火。要不是我发现得早,胡阿姨只怕是要打着苇席集团的旗号,直接去和皓文集团结盟了。”
“你爸知不知道这些事?”颜双问道。
“我现在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席锐夫冷笑道,“但是我不能让胡阿姨再这么把控公司了。不管我爸同不同意,今年之内我都要把她赶出苇席的董事会。”
自从去年席锐夫结婚以来,他父亲就在逐渐把苇席集团的决策大权一步步交到他手里。相比起席锐夫一进苇席集团就稳坐高位手握大权,颜双在宜言集团里的积累充其量只能算是婴幼儿的蹒跚学步。
“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颜双问道。
“嗯,今年年底的时候,你能不能再陪丹扬去一趟新加坡?”席锐夫说道,“具体的信息,我晚点用邮件发给你。”
“好,那你提早一点告诉我,我把时间留出来。”
打完这通电话后,颜双不经意的一个转身,才发现她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竟坐着一个人。
此刻的苏若成懒洋洋地斜靠在大厅的沙发上,低着头以侧面对着她,有些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即使颜双走到他面前,他也并没有抬头看。
“你怎么也出来了?”颜双有些诧异地问道。
“里面太吵了,空气也不好。”苏若成低着头,淡淡地答了一句,旋即抬头望向颜双,“你就没有休假的时候么?都周六了,还要接这种电话。”
颜双轻轻一笑:“这是锐夫哥哥的电话……好多时候,家事和公事很难分得开的。”
“那只是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苏若成再次微微低下头,声音轻柔而淡漠。
颜双隐隐觉得他的情绪有些古怪,于是在原地愣了半晌,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此时在大厅明亮的灯光下,苏若成脸上的红晕十分明显,他一只手撑着额头,目光里透着一种疲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这样既不温文也不友善的苏若成,令颜双感到陌生又危险。她呆立了片刻之后,有些试探地伸手到苏若成眼前挥了挥:“你还好么?”
苏若成抬眸望向她,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里,除了疲惫之外,更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迷离。他默不作声地凝望着颜双,像是在她的眼中寻觅着什么答案。
片刻的时光仿佛凝滞在空气中。
“双双姐,你们在外面干嘛呢?我哥要准备切蛋糕了,快回来吧!”正在这个时候,从洗手间走回包厢的余雅希看到了他们俩,顺道招呼了一句,便自顾自地先行走了回去。
余雅希离开后,颜双便回头对苏若成说道:“那我们也回……诶!”
后半句话来不及说完,她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苏若成很快地站起身来,却又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栽倒下去。颜双本能地伸出手去搀扶他,却被他的惯性带得一同跌坐在了沙发上。
两个人挤在并不宽敞的沙发上,彼此近在咫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苏若成的气息里有明显的酒味,混合着他身上自带的一点点青草的清香,他整个人闻上去就像是一杯浓度不明的鸡尾酒,令人醺然欲醉。
猝不及防地摔倒在沙发上之后,颜双有些怔忪地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这一摔倒是让苏若成清醒了几分,他神情淡漠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眼神却仍然带着几分迷离:“对不起……”
说完话,他依旧静静地凝视着颜双的眼睛,像是在探索一道谜题似的。
颜双斜倒在沙发上,逐渐被苏若成微醺的呼吸所淹没,所有的理性霎时间都溺亡在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柔光里。对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动作,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产生了千百种猜想。但此时她的思绪极为混乱,一时竟目光呆滞,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做出任何反应。
苏若成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继续靠近颜双,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今晚,想去找余哲谈一谈。”
他的声音比往日要低沉些,还略带着几分沙哑。颜双微微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但又并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若成已经站起身,自顾自地朝着包厢走去了。
众人分食蛋糕的时候,包厢里只放着音乐伴奏,零星有几句交谈的声音,倒是整晚空前的安静。颜双回想起方才苏若成的异常举动,还有他说的那句不知如何理解的话,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
于是她也不敢乱动,只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低头刷手机。
“双双——”正在切蛋糕分发给众人的余哲,隔着半个包厢的距离,忽然笑着叫了她一声,“我知道你不爱吃奶油,所以才选了这款芝士蛋糕——你尝尝看。”
围在他身边的男生们,听他说了这句话,纷纷又笑又闹的开始起哄。颜双一面起身接过余哲递来的蛋糕,一面脸颊发烫,窘迫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赧然坐定之后,她才抽空瞥了一眼苏若成。她发觉苏若成又在不加掩饰地怔怔看着她,直到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才赶忙收回了目光。待蛋糕全部切好之后,苏若成没有起身去接装蛋糕的盘子,而是说了句:“余哲,你等下结束之后有没有时间?”
余哲一边吃蛋糕,一边不经意地回头应了一句:“唔,怎么了?”
“我有点事情,想单独跟你聊一下。”
苏若成的面容看上去清冷而内敛,并未泄露出任何的情绪。
余哲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那等下结束之后,你直接来我家坐坐吧。有什么事,可以慢慢说。”
此时包厢里那几个男生又开始吵闹起来,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平平无奇的对话。颜双却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再度忐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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