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前人曾经有过一个忠告：约会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吃小龙虾。

　　因为这一类食物需要上手处理，而且往往要吃得面目狰狞、满脸油光。若是青年男女刚开始约会就去吃这个，那么多半会在目睹对方的吃相之后幻想破灭，一拍两散。

　　当余雅希和唐以轩并肩走进餐厅的时候，服务生笑容暧昧，似乎默认他们是恋人关系。但是当这两人戴上手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扯出一座山那么高的虾壳之后，旁边的服务生小妹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人不可能是情侣，绝对不可能。

　　——有可能是夫妻。

　　唐以轩吃得酣畅淋漓，还嫌虾肉不够入味，剥出来之后还要回到盘子里蘸一下辣汁。后来自己面前的盘子蘸空了，他就把大手伸到了余雅希面前。

　　低头剥虾的余雅希顺着挡在面前的那只油手，抬头看了唐以轩一眼：“要不要再加一份？”

　　“我刚准备说！”唐以轩一面咀嚼，一面兴致盎然地提议道，“他家的基围虾比小龙虾好吃，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余雅希为两人的默契感到惊奇。

　　得到余雅希认同之后，唐以轩满意地招手呼唤服务生：“再来一份基围虾，变态辣！”

　　余雅希看着唐以轩微微发肿的嘴唇和冒汗的脸颊，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桌的海鲜，余雅希心满意足，一面喝着冰汽水，一面低头刷着手机。她刷出来一个调侃动漫人物的段子，不禁盯着手机屏幕傻笑了半天。不经意地抬头时，她才发现唐以轩居然正在盯着她看。

　　“你干嘛？”余雅希一愣。

　　“我突然想到章兰天跟我说的一句话。”

　　看着她的脸，居然能想到章兰天？这思维也是够跳跃的。

　　余雅希“噢”了一声，便漫不经心地低下了头：“你女神又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她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我越看越觉得，确实蛮像的。”唐以轩若有所思。

　　“你别跟我说什么台湾主持人，我没那么矮！”余雅希想起从小到大被拿来和自己比较的明星，没一个是美女那一挂的，说话时不禁带上了几分怨气。

　　“你在想什么啊！”唐以轩白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我忽然发现你这个人，其实……”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略微郑重了些：“有些角度还蛮好看的。”

　　“……啊？”

　　余雅希一怔，再度抬起头望向唐以轩。

　　从小到大，她基本没被男生夸赞过外形。即使是她大学毕业那段时间，拼命地减肥化妆、穿上晚礼服出席高档场合——那段时间尽管在学校里收获了不少回头率，但也没有一个人当面夸奖过她。

　　所以她一直觉得，她只是穿上了漂亮衣服之后有自信加成罢了。天生一块资质平平的顽石，无论怎么雕琢，也不会变成晶莹剔透的美玉。

　　唐以轩，作为一个恋爱经验丰富、长得还算挺帅的同龄男生……居然，觉得，她，好看？

　　“你认真的么？”余雅希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他。

　　“我骗你干嘛？”唐以轩耸了耸肩。

　　余雅希情不自禁地回味着这句轻飘飘的夸赞，整个人像是中了某种咒语似的。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双颊竟然已经有些微微发热了。

　　“所以说嘛，你就应该自信点！”唐以轩笑道，“托福姐只要大胆出击，什么样的小白脸都能拿下！”

　　“……都说了不准这么叫我了！”余雅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开不起玩笑。”唐以轩不甘示弱地白了她一眼。

　　“……”

　　余雅希也能看出来，唐以轩这个人尽管嘴欠，但心地还是非常温暖的。他其实一直记得之前的小小不愉快，还变着法儿地帮余雅希重拾信心。

　　其实这种小打击对余雅希来说真的没什么——她从小就被父母和哥哥打击惯了，什么“不漂亮”、“不聪明”的评价早就听过了几万遍。如果她真是个敏感记仇的人，只怕早就不能健康快乐地活到现在了。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这么在意她感受的人，竟然是这个经常口无遮拦的体育老师。

　　

　　“对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理论，是真的么？”余雅希忽然抬眸问道。

　　“哪个理论？”

　　“你说，如果一个男生第一眼没有对一个女生心动，那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心动了。”余雅希郑重地问道，“这是真的么？”

　　“唔……其实不一定吧，我上次是瞎说的。”唐以轩笑了笑，“也有特殊情况——不是有个词叫‘日久生情’么？”

　　“那你相信日久生情么？”余雅希问道。

　　唐以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当然啊！我经常对人日久生情！”

　　“你是说你大学里的那几个女朋友啊？”余雅希想起在唐以轩手机里看过的那些浓妆网红脸，不禁嘴角抽动。

　　“不是，我是说——”唐以轩清了清嗓子，“章兰天。”

　　“……”

　　余雅希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章兰天这样的大美女，还需要你日久生情？你怎么不干脆说她倒追你呢？

　　“你还别不信！”唐以轩显然看出了余雅希的心思，“下次等我有心情了，好好跟你讲讲这段故事！你轩哥可不是外面那种肤浅的男人——我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从来都不是看脸的！”

　　鬼才信。

　　前女友清一色浓妆网红，心里的白月光又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大美女……这样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不看脸。

　　余雅希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看什么？”

　　“看感觉啊！我跟你讲，我谈了这么多恋爱，还是初恋的时候最有恋爱的感觉。”唐以轩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初恋不怎么会打扮，不是那种很起眼的女生。可我那时候就是觉得她很可爱，看着比其他女生都顺眼……”

　　“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余雅希好奇道。

　　“唔……”说到这个话题，唐以轩像是有点尴尬，忽然住了口。

　　“是不是你嫌人家没有章兰天漂亮？”余雅希不禁猜测道。

　　“天地良心，绝对不是！”唐以轩一瞬间委屈得破了音，“那时候别人说她长得一般，但我觉得她也不比章兰天差啊！她是我这么多恋爱里最用心的一个！后来是她把我给甩了！”

　　余雅希仍旧不太相信地打量着唐以轩。

　　“她现在还在我的好友里，我给你看！”唐以轩急红了脸，连忙掏出手机翻了半天，然后递到余雅希面前。

　　只见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染着黄色短发的女孩子，涂着大红唇，左右两边都戴着夸张且不对称的耳钉，眯着眼侧头靠在一个胸部饱满的女生怀里。

　　这清奇的角度并不能看清真容，余雅希倒是被其他细节吸引了注意力：“她旁边的是……”

　　“她的……女朋友吧？”唐以轩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她和我分手之后，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了。后来大学出了国，就更加放飞自我了……”

　　余雅希万万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真相，一时忍俊不禁。

　　“有什么好笑的？”唐以轩微微红了脸，“章兰天说，我们十几岁的时候都在探索阶段，她后来喜欢了女生，不代表她当初喜欢我是假的……”

　　说到初恋，唐以轩像是仍旧怀着满腔委屈似的，恨不得拼命为自己找补。

　　“是是是，章兰天说的都对！”余雅希随意附和了一句，又问道，“你有没有她正常点的照片？这张都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

　　“有，我找给你——”

　　唐以轩拿回手机翻了一会儿，又递了过来：“这是她高中时候的照片。”

　　余雅希一面喝着汽水，一面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向手机屏幕，旋即蓦然一怔。

　　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留着齐肩短发，穿着一中校服，内双的眼睛，微胖的脸颊……为什么和余雅希自己长得这么像？

　　等等，唐以轩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觉得这个女孩子……不比章兰天差？

　　

　　“看清楚了吧？”唐以轩微微有些赧然，把手机拿了回去，“算了！像你这种专门喜欢小白脸的花痴，跟你说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你才不懂！”余雅希不服道，“我……我对刘丹扬不是单纯的发花痴，我都有去主动了解他！我都知道他平时打什么游戏、用什么软件、吃什么药……”

　　“你这跟追星有什么区别？”唐以轩不屑道。

　　“那当然不一样了！”

　　余雅希有些被唐以轩激怒了——她那旷日持久的、宏伟壮烈的少女心事，居然被说得这么一文不值！唐以轩这个人根本就什么也不懂！

　　亏得她刚才看到那张初恋照片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了几秒钟。

　　不值得！

　　唐以轩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忽然嬉皮笑脸道：“诶，你想不想知道，你如果向他表白，会有什么结果？”

　　“你别想坑我！时机没成熟，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余雅希冷冷地说道。

　　“我没让你表白。”唐以轩笑道，“我教你个办法，你可以试探他一下。你就问他：‘假如有个女性朋友突然向你表白，你会怎么办？’问的时候呢，你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害怕或者尴尬，那你基本上就没戏了。”

　　居然还可以有这种套路？

　　“那如果……他既不害怕也不尴尬呢？”余雅希心思一动，情不自禁地追问道。

　　“那不是挺好？”唐以轩耸耸肩，“如果他不抗拒这个话题的话，你就继续暗示他……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希望？”

　　“这真的行么？”

　　唐以轩爽朗一笑：“我就提供一个办法，用不用随便你！”

　　“那你呢？”余雅希忽然望向唐以轩的眼睛。

　　“我怎么了？”

　　“假如有个女性朋友突然向你表白，你会怎么办？”余雅希依葫芦画瓢，把唐以轩刚刚教过的问题，抛给了他自己。

　　唐以轩蓦然一怔，旋即竟然微微地红了脸，避开了余雅希的目光。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害怕？尴尬？

　　空气凝滞了几秒钟。

　　“那个，你还要不要加菜？”唐以轩低头望着桌面，口齿微微有些不清晰，“吃饱了的话，我就买单了。”

　　这个反应，大概是尴尬了吧？

　　“嗯……那就买单吧！”余雅希被尴尬的气氛搞得有些赧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只是说道，“你请我吃了小龙虾，等下我请你吃甜品吧。”

　　

　　和唐以轩并肩走出餐厅的时候，余雅希还在脑海里暗自琢磨着这个试探策略。万一刘丹扬的反应比唐以轩还要尴尬，她该怎么收场呢？

　　经过了唐以轩的这一番连消带打，她竟然开始有点自我怀疑了——她见到刘丹扬时的那种紧张激动的心跳，真的是爱情的感觉么？她对刘丹扬的这份心思，是纯粹的仰慕，还是情不自禁的占有欲？抑或只是一场自我陶醉的幻觉呢？

　　走出餐厅后，唐以轩忽然说要去用商场里的洗手间，于是余雅希就站在扶梯边等他。等待期间，余雅希不经意被旁边的一个夹娃娃机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投币游戏机，有一对母子正在机器前玩耍。小男孩神情严肃，俨然一副目标明确、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乐此不疲地投了一枚又一枚硬币，只可惜机器里的那个夹子始终软绵绵的，像是使不上力似的，好几次都在最后一秒钟撒手，松开了已经夹住的娃娃。

　　如此反复折腾了好几次，当他夹住的最后一个海绵宝宝也掉落在缝隙里的时候，男孩的神情已经接近崩溃。

　　孩子的妈妈忙不迭地哄他：“没关系没关系！你要是喜欢这个娃娃，我们就去买一个嘛！”

　　“不，我就要这个，就要这个！”小男孩指着掉落在缝隙的那个海绵宝宝，固执地发起了脾气，“刚才我差一点就夹出来了，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妈妈耐心地安抚着小男孩，“这些夹娃娃机都是骗小朋友的，它不会让你真的把娃娃带走的，不然他们怎么挣钱啊？走，妈妈带你去吃冰淇淋，去买更大的娃娃，好不好？”

　　小男孩在妈妈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了些，便跳下了座椅，跟着妈妈走了。

　　被妈妈牵着离开的路上，他仍旧回头了好几次，像是有些心有不甘似的，盯着这个夹娃娃机看了又看。站在一旁的余雅希，在小男孩的影响下，也情不自禁地盯着那只卡在缝隙里、姿态滑稽的海绵宝宝。

　　

　　一只大手忽然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什么呢？”唐以轩精神抖擞地向她问道。

　　“你看，那边那个海绵宝宝，好可怜的样子。”余雅希指了指前方的夹娃娃机。

　　“怎么，你想要？”唐以轩挑了挑眉。

　　“说得好像你能夹出来似的。”

　　“啧，怎么还看不起人呢？”唐以轩不满道，“我跟你说，我可是高手！你告诉我在哪里买游戏币，我把这里面的娃娃夹空了给你看！”

　　说完，唐以轩拽起余雅希的胳膊，起步就往夹娃娃机的方向走去。

　　“好了，不闹了！”余雅希不得已打断了他，“我就只是看那个海绵宝宝有点可怜，没想让你花钱夹娃娃……”

　　唐以轩终于停下了脚步，扬起下巴望向余雅希：“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不是我夹不到！”

　　……幼稚。

　　余雅希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下楼去吃甜品吧！我手机里有个券，不吃浪费了。”

　　“你有什么券？是榴莲千层那家么？”听到食物，唐以轩两眼放光。

　　“你又知道？”

　　“废话，这间商场只有他们家甜品最出名！”唐以轩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女生也这么爱吃榴莲……”

　　“你什么意思？吃个水果怎么还有性别歧视？”余雅希瞪了唐以轩一眼。

　　“行，托福姐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你再叫这个名字试试？”

　　“我就叫！托福姐托福姐，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我就叫你安以轩！”

　　“随便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