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梁箬楠·一剪梅(二)

  刘丹扬把水杯随手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轻轻地侧身靠倒,把头枕在了梁箬楠的腿上。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声音带着一点沙哑。

  “他都是因为我才会出事,你知道么?”

  说到这里,刘丹扬自嘲般地冷冷一笑:“如果不是我这么废物,他就不会为我操心那么多,大老远地飞去缅甸为我谈判……也许小时候那些人真的没说错,我就是个天生的霉神,只会给人带来坏运气……”

  他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却莫名戳中了梁箬楠的软肋。

  梁箬楠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是在爱抚童年时那个一直被叫做“拖油瓶”的自己:“你不要这样说你自己。”

  “真的。我从出生起,就一直都是被嫌弃的。”刘丹扬轻轻抬眸望向梁箬楠,“我爸妈以为用钱就可以打发我,他们都假装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看着他落寞无助的样子,梁箬楠的双眸不知不觉地散出柔光。

  刘丹扬乖巧地枕在梁箬楠的腿上,有些出神地向她讲起了故事:“你知道我的胃病是怎么来的么?”

  “……嗯?”

  “从小,我爸妈就很少在家陪我。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平时都很少说话,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作感情很好的样子。”刘丹扬神情凄怆,“小时候,他们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每年生日都是保姆和司机陪我过的。”

  “后来有一次我发现,在我生病的时候,我爸妈会放下他们自己的事,抽时间陪陪我……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故意不好好吃饭,把自己搞出了胃病。”

  “……”

  “再后来,我就练成了一项特异功能。”刘丹扬的语声轻柔地飘在空中,“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胃痛,有时候还会发热。心情一好,身体也就没事了。”

  听到这里,梁箬楠忽然想起之前在医院里那次,在闻家的人百般骚扰时,刘丹扬的虚弱发热迟迟康复不了,可是一住进她家,刘丹扬似乎就百病全消。

  看来他说的“特异功能”是确有其事。

  “这么多年以来,只有锐夫和双双一直陪着我。”刘丹扬苦笑道,“其实我一直很怕给人添麻烦,但是在他们两个面前,我就特别不想做一个大人。我非常理所当然地让他们去帮我打点一切,而且经常对他们耍小孩子脾气。其实我知道这样很不负责任……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也只有他们愿意这样宠着我,我不需要示弱就可以留住他们……”

  刘丹扬说着说着,声音里的颤抖逐渐掩藏不住。

  他忽然沉默了一阵子,像是终于把大哭一场的冲动憋了回去,这才缓缓再度开口:“都是我害了他,像我这样的人,就只会连累身边所有人……”

  “不是的,这不是你的错。”梁箬楠下意识地想要安慰他,“在特定的人面前,我们就是很难长大的啊。”

  “但是,我也连累了你……”刘丹扬接着说道。

  梁箬楠原以为自己又被当做了他发泄情绪的浮木,在于心不忍的同时,又有几分心存不忿——此时忽然听他说出这样一句,梁箬楠不禁莫名地慌张了起来,像是内心深处的微弱盼望忽然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回应。那只原本在轻抚他头顶的手,霎时间都僵住了。

  刘丹扬轻轻握住了梁箬楠那只僵住的手,将她小小的手掌贴在了自己冰凉的脸颊上。

  他抬起双眸,用一种小鹿般纯良的眼神,温柔又伤感地看着梁箬楠:“对不起……我是不是也让你受了好多委屈?”

  梁箬楠心头一颤。

  数日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无助,忽然得到猝不及防的肯定,顷刻间就要倾泻而出,一下冲垮她竭力伪装的淡然。

  

  当晚月色朦胧,梁箬楠靠在刘丹扬的怀里,在床上躺了许久也睡不着。

  她原本设想过要和他清算种种不满,也想过要故作冷漠老死不相往来,用以报复他的残忍。然而真正见到他的脆弱无助时,她却只是于心不忍。在这个异常安静的深夜,梁箬楠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到他身上那似乎比常人略低一点的体温,一时竟有种和他相依为命的感觉。

  刘丹扬这个人大概就是她的克星。只要他稍假辞色,自己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对他说“不”。

  “诶,你睡了么?”安静了许久之后,刘丹扬的声音忽然在静夜中响起。

  “怎么了?”梁箬楠抬头望向他。

  “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去江边看烟花吧。”刘丹扬轻声说道,“本来去年就想和你一起看烟花的,那时候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把你气走了。”

  ——原来他心里都有数!

  憋屈多时的猜疑和不满,这时都得到了回应。梁箬楠心中一时有种莫名的畅快,于是她顺势撒娇道:“那你今年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你?”

  “唔……像在爱尔兰的时候那样,陪我在外面玩一天!”梁箬楠笑道。

  “你不怕又玩病了?”刘丹扬反问道。

  “那我们比比看,谁生病谁就是小狗!”梁箬楠抬起头向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略略想了想,又说道,“咦,不对,你是猫。”

  刘丹扬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你也是猫。”

  几个小时以来,这是梁箬楠第一次见到刘丹扬较为松弛愉悦的表情——这使得她在入睡时,原本揪成一团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可是到时候江边一定会有很多人……我们如果走散了怎么办啊?”梁箬楠歪着头问道。

  “那你就去找个显眼的地方站着,等我回来找你。”刘丹扬轻声说道,“江边那个广场中央,不是有个好大的雕塑么?”

  “那好,如果走散了,我就去雕塑底下等你。”梁箬楠往他怀里钻了钻,“我哪里也不去,只等你回来找我。”

  “好。”

  她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终于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梁箬楠发现刘丹扬已经不见了。她有些慌乱地拿出手机,这才看到一条来自刘丹扬的留言:“我约了人见面谈点事,晚上回来找你。”

  她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可是梁箬楠内心深处始终有几分说不出从何而来的慌张。一时她竟觉得,前一晚那短暂的温暖都只是镜花水月,而此刻这空荡荡了无痕迹的房间,才是原本属于她的生活。

  

  新闻里仍然时不时可以看到和苇席集团有关的新闻。

  有关于席锐夫的死讯,各种说法扑朔迷离——有人说,席锐夫是孤身去和不明组织谈判,哪知谈判不顺利,所以之后遭到了该组织的报复。也有人说,席锐夫是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一切都与苇席集团即将举行的年终大会有关。还有人说,席锐夫的车祸就是一场纯粹的意外,只不过由于他的地位太重要,所以这场意外才被附上了种种阴谋论。

  当中最离谱的一种说法是:席锐夫根本就没有死,这个消息其实只是苇席集团夺权阴谋中的一场心理战。

  梁箬楠不明就里,只是暗暗在心中祈祷,刘丹扬近来忙碌的事千万不要和这些阴谋有关,他千万不要再卷入到这些九死一生的暗战纷争里。

  但这岂是她能干涉的?

  那个波谲云诡的世界,离梁箬楠实在是太远太远。她既无法和刘丹扬并肩作战,甚至都无法看明白那些众说纷纭的消息当中,有哪些是可信的。

  她只知道她想要拼尽全力保护那个人,可是却力不从心。

  

  近日来,刘丹扬仍旧时常陷入低落和沉默,但每当梁箬楠走近,他都会努力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关切地慰问她几句“工作累不累”之类的。有一回梁箬楠在伸手取东西的时候,无意间把手中的水杯摔到了地上——杯子没碎,那声音反倒让刘丹扬一惊站起,走上前来就是道歉:“对不起,你刚才是不是叫我来帮忙?我有点走神没听到。”

  可是梁箬楠明明就并没有叫过他。

  看到刘丹扬憔悴的神情,梁箬楠的心里也像是挨了重重一击。原本想要询问打听的那些话题,就更加开不了口了。

  她可以看出来,刘丹扬这些天的精神状况实在是很糟糕,但他又在竭力掩饰、故作坚强。他既不想再次用冷漠刺伤梁箬楠,又没有办法和她深入交流自己正在忙碌和担忧的事情,于是只能用一些云淡风轻的玩笑去掩盖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自从第一天之后,刘丹扬像是在刻意避开谈论和席锐夫的死讯相关的话题,甚至在电视上放到相关新闻的时候,他马上就会过去换台。

  只要梁箬楠在他身边,他就会装得好像没有那件事一样,每晚都邀请梁箬楠一起听音乐、打游戏,再抱着她一起入睡。只是在睡梦中,他脸上那伪装出来的笑容才会逐渐隐去,眉头也会随之慢慢蹙起。

  连着好几个夜晚,梁箬楠都会借着微弱的光线审视他轮廓分明的侧颜——那张苍白的脸,仿佛只有在入睡之后,才会毫无防备地展露出心底深处的忧愁和痛苦。

  梁箬楠不知道多想走近他的内心,只是苦于没有办法打开他心上的那把锁。

  有天晚上在刘丹扬做饭的时候,梁箬楠正心绪不宁地盯着他的侧影,忽然便被餐桌上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吸引了注意力。

  刘丹扬当时正忙着烹饪,无暇顾及被他随手放下的手机。

  然而手机屏幕上闪现出的人名却震惊了梁箬楠。

  那是梁箬楠他们台里的一位金牌制片人。此人是去年被台长从别处挖角来的,从业经验丰富,向来在台里地位颇高。梁箬楠对这人一直处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好奇状态,只知道这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只见这位神秘的金牌制片人,竟语气谦恭地给刘丹扬发来了这样一条消息:“您尽管放心。”

  这样的交集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正当梁箬楠迷惑不解之际,金牌制片人又发来了一句:“我们节目组一定会照顾好章兰天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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