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梁箬楠·一剪梅(一)

  这几个月以来,梁箬楠一直活在极度的自责和不安之中。

  自从那个醉酒强吻的夜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苏若成。最初那两天她给苏若成打电话始终没人接,直到在社交网络上刷出一条动态,她才知道苏若成已经一声不响地去了偏僻的新校区当辅导员。

  这……难道是因为她么?

  一直随叫随到、毫无怨言的苏若成,竟然已经逃离她的世界了么?

  连着两天联系不上他之后,梁箬楠锲而不舍地给他打电话——也不知打了多少次,他终于接听了。

  “楠楠,怎么了?”

  依旧是那样温和又磁性的声音,听得梁箬楠一瞬间都要哭出来。

  “苏若成,你是不是再也不想理我了……”梁箬楠楚楚可怜地问道。

  “没有啊。”苏若成轻轻地说道,“我这几天刚好有别的事要忙,你不要想太多。”

  “那你去新校区工作,是为了躲开我么?”

  “不是,这只是凑巧而已。”苏若成轻轻一笑,“我要上车了,先不说了。等我安顿下来再向你报平安。”

  电话里的他一如既往,仍旧温柔耐心,仍旧具备那种奇特的让人信赖和安心的力量。电话被挂断之后,梁箬楠仍旧怔怔地握着手机,试图从方才的那种温柔中辨出几分真伪来。

  她分辨不出来。

  一直以来,内心深处的梁箬楠都像一只惊弓之鸟,尽管表面伪装得再好,但只要察觉到对方有一丝的不友好不信任,她的防御机制就会马上开启。像之前和刘丹扬那不知如何开始的冷战,似乎也是她一开始触发了自己的防御机制,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才越来越僵冷。

  可是到了苏若成面前,她的敏感和多疑仿佛就会即刻失灵——只要听到苏若成的声音,她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便霎时间莫名地放松下来。

  苏若成在新校区安顿下来之后,果然没有食言,仍旧会像从前那样按时接起她的电话,仍旧会在她情绪不稳定发消息倾诉时,耐心又及时地回复她。梁箬楠好几次试图要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想了解一下苏若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每一次她说起这个话题,都被苏若成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这种打太极一般的聊天氛围,让梁箬楠时常觉得窒息。在别人面前,她可以忍受这种意味不明朗的推拒避让,可是在苏若成面前,这是不可以的——尤其是在她一颗心无凭无依的时候,这种距离感更加不可以。

  自从那晚之后,两人之间到底是有了一层尴尬的隔膜。梁箬楠也知道,无论是多么亲密无间的异性好友,自己那晚的举动也都算是越界了。

  梁箬楠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她只知道,在苏若成电话占线打不通的夜晚,还有苏若成一声不响去偏僻校区的时候,她心里都慌乱得无以复加。

  

  维持了几个月的相安无事之后,有一天深夜,梁箬楠终于又对苏若成旧事重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不过我真的想要认真向你道个歉。那天晚上是我喝多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因为一个酒后糊涂的吻,就把你弄丢了。”

  她始终无法确定,苏若成这么一声不响地自我放逐到新校区,背后究竟有什么原因。

  她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管怎么样,她是真的不能把苏若成弄丢。

  唯有在苏若成面前,她无论多过分的事情都敢做,无论多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也正是在苏若成面前的这种放肆,才使得她在这个令她小心翼翼的世界里,找到一种平衡。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她在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看到了苏若成的回复:“那天晚上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也把它忘掉吧。我们还是老样子就好。”

  在这份不吐不快的心事终于见光之后,梁箬楠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有了一点着落。

  如果这是他给出的答案的话……最起码,这应该是原谅她的意思吧?

  虽然她和苏若成早已不似小时候那样来往密切,但她仍旧无法接受自己和苏若成之间有哪怕一点点的不坦诚。她宁愿冒着尴尬到再也无法相见的风险,用力撕碎彼此间的一切伪装,都好过粉饰太平地礼尚往来。

  好在她还是赌赢了。她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苏若成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苏若成也终于正面回应了这个话题——非要这样彼此交代一次,那晚的心结才算是放下了。

  苏若成仍然是那个,全世界最让她安心和放心的人。

  一百年不许变。

  

  这段时间,在努力修复和苏若成的友谊的同时,她和刘丹扬也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

  每次交流的开场,基本上都是刘丹扬主动来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有时是问家里的某件东西放在哪里了,有时会突然甩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概念。梁箬楠心中憋着委屈,总是故意冷落他几个小时,才淡淡地回复他。之后两人的对话也大都乏善可陈——仅仅从聊天记录来看,只会觉得他们对彼此都十分冷淡和不友好,但诡异的是这样冷淡无趣的对话竟然能拖很长,看上去像是两人都不想结束对话。

  甚至有一次大半夜的时候,他忽然发过来一条:“你知道什么叫做‘无远弗届’么?”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又发来一条:“晚安。”

  第二天梁箬楠起床看到消息记录,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不知所云的消息,犹豫了一会儿便收起了手机。两人柔情蜜意的时候,他总是那么冷冰冰的不说话,现在彻底分居见不到面了,他反倒隔一段时间就发来一句天马行空的开场白。

  刘丹扬真的是个很莫名其妙的人。

  

  他们的这几次对话,仅限于一些琐碎不着调的内容,但并不涉及任何现实生活的近况。

  梁箬楠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和刘丹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她只知道,有关于刘丹扬的一切具体消息,她都是从新闻里听说的。

  大约元旦后没多久,苇席集团继承人席锐夫车祸去世的新闻,刷爆了各大媒体平台。

  据说席锐夫是在缅甸出的车祸,这让台里的一帮同事大呼可惜——这群人恰好上个月就在缅甸出外景。他们刚拍完外景离开缅甸,席锐夫就在那边出了这样大的事。这一前一后的行程,简直是掐着点和头条新闻擦身而过。

  梁箬楠自己之前曾在席锐夫提供的安全屋里住了那么久,也知道刘丹扬和席锐夫的交情。这是她第一次在新闻头版看到和自己的生活有如此近的关联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如此惊人的消息,她当即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点进了刘丹扬的对话框。

  然而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便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没想到第二天傍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在自己那间小出租屋的院子门口,她竟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黑白渐变色的厚外套,独自站在墙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袅袅烟雾间,现出一张俊美忧郁的脸,肌肤苍白得近乎病态。

  在梁箬楠走近的时候,那人抬眼望着她,目光盈盈犹如终于找到家的流浪猫。

  一瞬间梁箬楠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怎么……”

  梁箬楠方要开口询问,那人忽然扔下了手中的烟,走上前来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

  严冬的黄昏时分,天空是一片透着墨色的深蓝,提前开始工作的路灯此时斜照下来,越发显得这一刻如梦如幻。梁箬楠猝不及防地被拉回到这个暌违良久的怀抱里,一时有些失神,只是讷讷地盯着二人脚下那重叠在一起的影子。

  尽管两人都穿着厚重的外套,但是对方衣服拉链敞开着,梁箬楠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仍然可以闻到那熟悉的柑橘清香。

  她怔忪了一阵子,才缓缓回过神来,旋即试图挣开他的怀抱。

  “不要推开我……好不好?”他没有增加力度,却只是轻轻地抱着她不松手,埋头在她耳边低声恳求了一句。

  梁箬楠知道,自己此时只要再往后一退就可以挣脱出去,可是她蓦然间就心软了。

  她明明这样恼恨他。

  她明明恨他的冷漠寡言,恨他的不信任,恨他的横眉冷对,恨他的来去无踪。

  她明明是因为他,才在背地里流了那么多的伤心泪,还因此一时冲动,逼走了那个全世界对她最好的人。

  她有那么多的理由推开他,冷漠地转身而去。

  可是在他低声恳求的这一刻,梁箬楠心里终究是溃不成军。她静静地停留在刘丹扬的怀里,任由他在这寒冷的季节里,肆无忌惮地取走自己灵魂里仅有的温暖。

  

  梁箬楠还是把刘丹扬带回了家。

  在这间熟悉的小公寓里,刘丹扬像是梦游似的,一面不住地打量周遭的一切,一面却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梁箬楠被这长久的沉默弄得有些局促,便去厨房里给他倒了杯水送过来。

  刘丹扬静静地坐在他之前曾经留宿的长沙发上,伸手接过水杯之后,又沉默了一阵子,这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看了新闻么?”

  并不需要解释更多,梁箬楠便已经知道刘丹扬话中所指。新闻里早已连续报导了好几天的席少死讯,如今早已是人尽皆知。

  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骗人的,我不相信……”刘丹扬的眼神和声音都有些缥缈,“我不相信。”

  梁箬楠自然可以猜到刘丹扬心中的感受——倘若换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忽然因意外撒手人寰,假如是苏若成……那自己一定会彻底崩溃,不知道还有没有振作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太过了解他此时的感受,梁箬楠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时都是苍白无力的。她便在刘丹扬身旁坐下来,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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