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几天的挣扎起伏之后,梁箬楠决心拿出自己挽回苏若成时的豪赌精神,在刘丹扬身上也尝试一次。
在内心深处,她向来都可以坦然承认自己对苏若成的依恋,因为苏若成是她一直确信的安全区,是可以掏心掏肺、肆无忌惮相处的亲人。
但是除了苏若成之外,她从来不敢用这样毫无防备的态度对待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在和刘丹扬的热恋期,她仍然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甚至不愿意承认他在自己心中的重要性——仿佛只要承认了,就是给了对方肆意伤害自己的权力。
但是在这几个流着泪难以入眠、被懊悔填满胸腔的深夜里,梁箬楠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心。
她才发现,这种狠狠揪着心的酸楚疼痛,也是一种无比真实的爱意。
这种感觉不同于她在苏若成那里的安全和舒心,而是一种让人坐立不安、歇斯底里,而又喜泪交加的复杂感受。
尽管她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但她终究在刘丹扬面前越来越放肆,终究把刘丹扬这个人放进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那片怪石嶙峋的异域里——甚至也许连苏若成都没有踏足过这片蛮荒的领土。
刘丹扬,也是她舍不得弄丢的人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她决定主动给刘丹扬发消息道歉。
好在刘丹扬并没有做得太绝——尽管他再也没有主动发来任何消息,但他终究也没有从联系人列表中删除掉梁箬楠,所以梁箬楠的消息都得以顺利发送出去。
梁箬楠努力克服了自己内心的别扭,耐心解释了那晚的醉酒亲吻,并且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向他认真道了歉。
他没有回复。
旋即,梁箬楠又努力用条理清晰的语言,向他解释自己那晚为什么会反应过激,同时告诉他,自己这些天以来有多么的担心他。因为害怕刘丹扬依旧心中有积怨,她又耐心解释自己之前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无意看到信托基金的文件,而翻阅他的手机也是纯属偶然——不过,她知道这些行为并不妥当,也愿意承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尽管她在竭力理性克制,但语句表达还是有些混乱,就像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样。
发完这一长串话之后,梁箬楠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大概已经不算是他的女朋友了,却还主动向他作出这种关于“以后”的承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她红着脸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良久,依旧没有等到刘丹扬回复任何消息。
一阵委屈从心底蔓延出来,梁箬楠情不自禁地嘴角发涩、眼眶发湿。
这要是放在平时,凭着刘丹扬这么久没有回复,便足以让梁箬楠赧然得打不出一个字了。可是这一回,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医院的险境里破釜沉舟的自己。
在发出这一堆没有任何回音的消息之后,梁箬楠问出了这样一句:“你说的过年一起去江边看烟花,还算数么?”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反正我到时候会去雕塑下等你。”
刘丹扬的对话框终于有一度短暂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发过来。
梁箬楠为自己敏锐捕捉到的细节而心跳加速。她知道刘丹扬一定看过了自己发的这些消息——但她完全没有信心,根本不确定刘丹扬到时候会不会来赴她的约。
但不管怎样,她一定会去等他的。
就当做是在这段感情里,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彻彻底底地放下尊严,为弥补自己的错误而尽到最后一分努力。
大年夜当晚,和家人一起简单吃了顿年夜饭之后,梁箬楠就找了个“出来拍照”的理由,背了台相机独自来到江边看烟花。
外面的天气比预想之中还要冷一点。前一天刚下过雪,地面上还积着一层尚未消融的白色,穿着靴子踩上去会有轻微的咯吱声。梁箬楠抱着相机独自走在江边,呵出来的气都凝成了薄薄的一团,有点像动漫里的对话框。
这个新年比往年都要冷清些,因为外公外婆如今已经不和她妈妈住在一起,吃完饭就早早地回自己家去了。她妈妈如今年纪也大了,身体上小毛病不少,饭后便开着电视早早地躺上了床。还有往年都会来串门的苏若成,今年他父母都在外地出差,而他则直接留在那个遥远的新校区没有回来,说是要照顾几个没办法回家过年的本科新生。
虽然是过年,但梁箬楠根本就没有享受到半点“团聚”的欢愉,无论哪个家都是空荡荡的。
但她一想到刘丹扬今年面对的是千百倍的寂寥沮丧,一时便也于心不忍起来。
只要他出现在面前,只要他以任何方式联系她……梁箬楠保证,自己会一定努力做一个心胸宽广的“正常人”,会尽全力陪伴他补偿他,即使把自己心底为数不多的温暖和安全感尽数奉献给他也可以。
只要他愿意来赴约。
梁箬楠出门时,专程戴上了刘丹扬之前在爱尔兰送给她的那双手套。
说起来,这双手套也是命运多舛。起先梁箬楠一直把它们收在自己的杂物抽屉里,后来她想戴着它们和刘丹扬一起过冬,结果两人就迎来了第一轮的误解和冷战。在独居的日子里,这双手套的存在让梁箬楠又爱又恨又纠结——它们会让她想起和刘丹扬初相识的温馨愉悦,同时也会想起那些横眉冷对的刺痛。
如今转眼又是一个冬天,梁箬楠却仍然没有机会戴着它们出一次门。这一回,她决定戴着他送的手套,去新年的烟花下等他出现。
虽然这些天以来,内心跌宕起伏百转千回,在疼痛和绝望的边缘挣扎了无数次,但她始终还是怀抱着一点期待,盼望着刘丹扬能像苏若成那样对她既往不咎。
尽管这一次的豪赌,她心里毫无胜算。
大年夜的江边,愿意忍受寒冷在室外等待烟花的,大都是一对对的情侣和年轻夫妻,间或也有带着小孩的家庭。这些行人大都神情愉悦,似乎都在享受这夹杂在迎来送往的家庭聚会中的短暂喘息,同时也在欣喜地展望着共同的未来。
“看烟花”其实只是这些人出门玩耍的借口罢了。
只要眼里心里有彼此,即使是共看黄沙粉尘,想必也是甘之如饴的。
梁箬楠尽管来得还算比较早,但她并没有去抢占江边的黄金位置,而是坚持站在广场中央的雕塑下。雕塑上结着晶莹剔透的冰雪,像是专为这个节日装点上了一层虚幻的水晶。
她仍然记得那天晚上倚在他的臂弯里说过的话——
“如果走散了,我就去雕塑底下等你。”
“我哪里也不去,只等你回来找我。”
……
当时并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走散的。
而今晚的他,真的还会回来找她么?
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梁箬楠看到了第一束金光徐徐上升,旋即那道光在她头顶上“嘭”的一声爆开,变成一朵绚丽的金花。在那一下极其绚烂的盛开之后,空气中还有细碎的火苗噼里啪啦地原地燃烧一阵子,然后才留下一缕青烟。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雀跃,携手并肩共襄盛举。梁箬楠有些不安地东张西望起来,可是视线范围内根本寻觅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所以……他终究也不肯来么?
在看过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火焰在空中化为灰烬之后,梁箬楠的心情也逐渐沉重起来。
她蓦然间想起,那年在爱尔兰街头,自己和刘丹扬一起听街头艺人弹唱的那首歌。
那首歌来自一部文艺电影,讲的是“曾经拥有”——根据刘丹扬的概括,那部电影讲的是“两个倒霉鬼直到最后也没有在一起的故事”。
此刻忽然想起那部电影里的场景,梁箬楠忽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或许这世上有些人的交集,就像是天空中缤纷的烟花,升起和绽开的时候纯粹美好、轰轰烈烈,但最终留下的不过只是转瞬即逝的一场烟雾罢了。
就像她,硬要踮起脚尖留住那个原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终究也是一场空。
梁箬楠拿起手机看了看,她的社交媒体上倒是收到了不少的新年祝福。这些群发的消息把刘丹扬的对话框挤压到了很遥远的底部,而那个对话框也再没有跳上来。一整晚手机起起伏伏的震动,却热闹得令人愈发寂寥。
这场烟花最热闹绚烂的时候,其实也只有不到二十分钟而已。
梁箬楠越看越伤感,到后来逐渐有些意兴阑珊,像是最后一丝让她坚持等待的力气,也被消耗在了那转瞬即逝的烟雾里。她摘下手套,不走心地回复着同事们发来的新年祝福,在璀璨灯火的掩映下,脸上再也撑不住一丝笑容。
在汹涌的人潮簇拥下,她信步走到广场的台阶边上,在某个小摊贩处买了一杯热饮。
“过年好!”大年夜还在加班的小摊贩仍旧一脸喜气,他对梁箬楠沮丧的表情浑然不觉,一面将热咖啡递给她,一面笑吟吟地说着吉祥话,“新年新气象!”
梁箬楠接过热咖啡,向热情的摊贩硬挤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嗯,新年新气象。”
或许是应该换一副新气象了。
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可是她在意的人始终不肯原谅她,始终不肯出来再见她一面……那她是不是也没必要再死抓着不放了?
她这一生,顶多为爱彻头彻尾地卑微一次——这一次,已经足够耗尽她全部的能量了。
就这样低着头恍恍惚惚地走回了母亲的家,梁箬楠放下相机,独自喝着咖啡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时,她忽然间发觉,自己手上的手套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少了一只。
她一惊而起,在家里来来回回地绕了几圈都没找到。于是她又用手机照着亮走下楼,小心翼翼地走在打滑的雪地上,沿途在小区里认真寻找了一圈,甚至还厚着脸皮去问了在院子里偶遇的邻居。
那只遗失的手套,仍旧半点痕迹也没有。
……难道是刚才遗落在江边了?
梁箬楠向外疾奔了几步,想要折回江边去找,却在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回了许多零零碎碎的画面:爱尔兰的长椅、冬天的停车场、雾气蒸腾的浴室、醉酒哭泣的深夜、转瞬即逝的烟花……还有刚才小摊贩说的那句:“新年新气象。”
口袋里的手机断断续续震动了一整晚,但没有一条消息是来自他的。
现在就连她最珍而重之的手套也丢了一只,就像是心里的最后一丝羁绊,也在冥冥之中被一股不可抗力给掐断了。
即使她现在折回江边,在那么拥挤的人群里,她又怎么可能还找得回那只小小的手套呢?
或许早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捡走、甚至是扔掉了吧……
这难道是上天的旨意?
梁箬楠呆呆地站在小区门口,随着一阵冷风吹过,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失重般的空荡。在她有所察觉之前,冰冷的泪水便如融化的雪水般,顺着脸颊簌簌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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