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你找我？”

　　在关门声之后响起的，就是钟碧茜那听上去异常冷静的声音。

　　“钟秘书，我有件事想问你。”赵君豪笑了笑，刚准备开启话题，岂料被钟碧茜出言打断。

　　“我今天上午和公关部的同事开了个会，详细聊了一下时尚盛典那天，章兰天小姐给我们酒店造成的名誉损失。”钟碧茜自顾自地说道，“公关部那边建议，我们可以正式发个声明，澄清一下你和章兰天的关系。同时我建议，我们可以向章兰天还有她所属的工作室进行索赔。”

　　“……你说什么？”赵君豪的声音充满讶异，像是压根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客为主。

　　章兰天躲在办公桌底下，听到这个欺负自己的始作俑者竟然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一时激愤，恨不得马上钻出去和钟碧茜当面对质。

　　她稍一激动，脑袋就不小心撞到了抽屉，发出了一声沉响。

　　赵君豪听到声音，快步走到了办公桌前，弯腰低头看了她一眼。章兰天对他摆出一张愤懑的脸，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自己刚才撞到了头。赵君豪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又无奈，他俯下身来佯装查看抽屉，顺手轻轻揉了揉章兰天刚才撞到的地方，然后起身面不改色地对钟碧茜说道：“这个抽屉有点松了，明天我要叫人来修一下。”

　　“总经理，你不要回避我的话题。”钟碧茜不仅反客为主，甚至还咄咄逼人，“上次你不顾后果的行为，给我们酒店造成了很大的名誉损失，夫人也很不满意。让你出面澄清和章兰天的关系，也是夫人的意思——毕竟郑家那边也需要一个交代。”

　　赵君豪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冷笑的意味：“怎么又拿我妈来压我了？这一招也不是每次都有用的。”

　　“我不是拿夫人来压你，这是你作为总经理的责任。”钟碧茜声音平稳，“现在还不算晚，只要我们把握先机，比章兰天那边先发出声明稿，再找媒体疏通一下，说你是被她诱骗过去的……”

　　“什么诱骗？”赵君豪无奈道，“你这不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么？我就是去检查了一下化妆间，发现有客人被困在里面，于是把她救出来了。这明明是我们酒店对客人负责的正面宣传，怎么就成了名誉损失了？”

　　“唔，这个说法倒是也可以。”钟碧茜语速缓慢，若有所思。

　　赵君豪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这个说法’？这件事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那你对章兰天这个人，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么？”钟碧茜忽然反问道。

　　躲在办公桌底下的章兰天不禁暗暗感慨：这位钟秘书真是话术高超啊！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就能迅速反客为主，成为话题的引导者。现在，她又能够准确地把握语气，顺势把这样一个本质上极为不得体的私人问题，以非常冷静的态度直接摆到台面上来。

　　章兰天都已经想好了如何斥责钟秘书“多管闲事”，却没想到赵君豪居然沉默了。章兰天看不到的是，此时赵君豪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慌乱，俨然有种被人当众拆穿的心虚。

　　——战斗力这么弱，难怪这些年被他妈治得死死的。

　　不明所以的章兰天从办公桌底下伸出手，拽了拽赵君豪的裤腿，赵君豪这才如梦方醒，脸颊却愈发红了：“我……这……这不是我们现在该讨论的问题吧？”

　　幸好反应还不算太慢。

　　“我不明白。”钟碧茜忽然声音一转，带上了几分哀怨，“你难道还不了解章兰天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当年在学校里，她是怎么对你的？现在她又在那个戴总监身上下功夫，为了名利，不惜抢走自己好姐妹的男朋友……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护着她？”

　　“钟秘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君豪抬眸望向钟碧茜，声音里已然收起了方才的慌乱，并带上了几分冷峻，“你已经越界了。”

　　

　　“其实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叫我来。”钟碧茜冷笑道，“是不是那个章兰天跟你说了什么？你如果心甘情愿一次次被她骗，那我也没话可说。随便她怎么说我，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这钟碧茜小小一个秘书，平时看着既专业又冷静，想不到私底下竟然对总经理这样趾高气昂——怕是借了赵君豪他母亲的威。抱膝坐在办公桌底下的章兰天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刚想起身钻出去和钟碧茜正面对质，却被赵君豪不动声色地往下摁了一把，于是又跌回了原处。

　　“章兰天什么也没说。”赵君豪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我之所以会去救她，是因为那天我看到你没有把媒体记者带到指定地点。我怕临时调整地方会出什么纰漏，所以才会去化妆间检查一遍。如果不是你把她关在那里的，那么后面这些安排又怎么会这么巧呢？”

　　钟碧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作答。

　　“钟秘书，我不是不知道你经常在我妈那里打小报告。但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也觉得你确实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赵君豪缓缓说道，“只是这一次，如果说酒店声誉受损的话，我觉得该负责的不是我，更不是章兰天——恐怕是你，需要引咎辞职了。”

　　“呵，你就这么想把我赶走么？”钟碧茜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在夫人那里说了你多少好话？你知不知道，夫人不止一次怀疑过你和郑小姐的关系？每次都是我想办法为你遮遮掩掩，才让你和郑小姐继续做戏……”

　　她说什么？做戏？

　　难道赵君豪和郑淑这么多年所谓的情侣关系，竟然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钟碧茜说完这番话之后，赵君豪忽然沉默了。坐在桌底的章兰天看不到他的表情，无法判断他此时是怎样的心态，只能看到他起步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片刻之后，章兰天才听到赵君豪平静的声音：“我很感激你为我做过的那些事，可是这一次，你真的过分了。”

　　“我为什么过分了？”钟碧茜的情绪逐渐有些激动，“把章兰天锁在那里，不是我起的头，是魏珊珊的助理来求我帮忙的。魏珊珊的男朋友被章兰天抢了，她恨章兰天也是应该的。要不是你牵扯进去，这件事根本影响不到我们酒店的声誉，说不定还对当晚的活动有宣传效果……”

　　“把一个女孩子衣衫不整的样子拍下来发到网上，配上一些杀人诛心的恶毒言论——当晚的盛典需要这样卑劣的宣传么？我们酒店需要这样的宣传么？”赵君豪条理清晰地接连反问，“钟秘书，我觉得你的三观有问题，我们已经不适合继续共事了。”

　　“为了这样一件事，你就要开除我？”钟碧茜冷笑一声，刚才的冷静淡然一扫而空，语声变得有些凌厉起来，“你别忘了，章兰天已经和那个戴安格总监在一起了！你被她玩弄一次还不够么？你就这么喜欢被她耍得团团转么？”

　　“她没有和那个戴安格在一起。”赵君豪冷冷地反驳道，“而且，她和谁在一起，跟我做出这个决定都并没有关系。我不能忍受我的秘书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说得不错嘛！

　　坐在办公桌底下的章兰天，简直想为赵君豪条理清晰的发言鼓掌欢呼。但她不敢乱动，唯恐一动就又会像刚才那样不小心撞到头。

　　“我心术不正？”钟碧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情绪激动地回答道，“是啊，我一直都心术不正！不然我为什么放着那么多工作机会不要，放着出国读研的机会不要，大学没毕业就来你这里实习？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那点工资么？”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

　　

　　“赵君豪我告诉你，我就是为了你，才会来恩泽工作的。”

　　不等赵君豪应答，钟碧茜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在一中的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居然会喜欢章兰天这样的人？难道你也和那些肤浅的男生一样么？”

　　……为什么喜欢我就是肤浅了？

　　办公桌底下的章兰天又好气又好笑，简直想给她隔空投递一个白眼。

　　“后来我终于认识了你，我发现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是一个很有想法、也很优秀的男生。”钟碧茜激动的语声中，逐渐带上了几分出其不意的深情，“你只是被你的身份束缚住了，所以不得不扮演郑小姐的未婚夫——我觉得，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等你在恩泽集团坐大坐稳了，就可以有底气去和郑家解除婚约，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说到这里，钟碧茜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逐渐混入几分柔情：“这次时尚盛典的事情，是魏珊珊利用了我的同情心，我确实做得不太妥当。我保证处理好接下来的公关危机，我也可以向你道歉——甚至如果你想让我去找章兰天道歉的话，我也可以这么做。我们各退一步，只要把这件事就此揭过去，夫人那边也比较方便交代。”

　　“钟秘书，这不是……”

　　“我做这么多事，并不是奢求你能看到我。”钟碧茜没有给赵君豪插嘴的机会，而是继续沉浸在自己伟大又伤感的氛围里，“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住，也不要再被人欺骗和伤害了。我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想要为你争取最大的自由，你明不明白？”

　　钟碧茜的每一句话，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卑不亢，又暗中怀柔。这一番话说下来，俨然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赵君豪的人。章兰天完全没想到，像钟碧茜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优势的人，竟然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表白里如此步步为营，不知不觉就输出了一通恩威并施的道德绑架。

　　从来没有向人表白过的章兰天，此时听得有些入神，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上了一课。就连方才逻辑清晰、底气十足的赵君豪，竟然被钟碧茜说得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刚才章兰天还想起身出去和钟碧茜吵一架，此刻的她竟然有些舍不得打断这场口若悬河的告白了。

　　赵君豪如果知道她现在是个这么恶趣味的人，估计会恨不得把她扔回病房里再关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