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永远不会珍惜摆在眼前的机会的。

　　戴安格曾经可以那么轻易地牵动章兰天的情绪，可是他却一点点把机会都消磨干净了。

　　让章兰天彻底放下内心的最后一丝柔情的，是戴安格在百般恳求表白无果之后，说出的这样一句话：“你记不记得，你的合约还签在我手里？”

　　这略带威胁的语气，倒是把章兰天气笑了：“你这是要挟我么？”

　　“我不会拿这个要挟你的。”戴安格脸上的哀怨神色逐渐平复，平时那副自信和狡黠的模样又重新浮现出来，“只不过根据合约，你接下来会要和我一起录个真人秀。我们到时候有十几天的相处机会——我希望我到时候可以努力让你回心转意。”

　　真人秀？

　　十几天的相处？

　　章兰天这才想起来，她确实在戴安格的安排下，签下过一个恋爱真人秀的通告。而当时戴安格也跟她说过，他自己也会来这个真人秀做男嘉宾，全方位保护章兰天。

　　当时听上去柔情蜜意的情话，现在却成了充满威慑意味的胁迫。

　　章兰天不由得冷笑：“你自己慢慢去和魏珊珊录节目吧，我就不奉陪了！”

　　“这可能由不得你决定了。”戴安格彻底换回了那副精明自信的神色，残余的诚恳之下亦带着狡黠，“当然，这也由不得我决定——你有没有注意过，合约上写的违约金是多少钱？”

　　“随便多少钱，我赔。”章兰天漠然转身，扬长而去。

　　回到家之后，章兰天翻了半天的邮件，才找出了那份合约的备份。在数完违约条款赔偿金额后面的零之后，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向来是个不在乎名利的人，为了一时爽而一掷千金、之后埋头工作挣钱填坑的事，她之前也干过不少。只不过这一次任性妄为导致的经济损失，远远超过了她目前能负荷的范围。根据合约上写的录制时间，她最多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去筹措这笔违约金。

　　不到万不得已，章兰天并不想麻烦身边任何人，于是她便开始偷偷清算自己手头上可以拿得出的钱。没想到，还没瞒几天，她违约的事就莫名其妙被爆上了娱乐新闻。

　　如今的娱乐圈新人辈出，观众也细化分散到了不同的群体。章兰天原以为凭自己这微末的名气，在八卦论坛被人讨论私生活就已经是极致了，哪里知道这么一个通告违约的新闻竟然也能被挂上头条。

　　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买的这些报道，借机向自己施压。

　　

　　很快，赵君豪就找上了她。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章兰天刚接起电话没聊几句，就听到赵君豪不客气地问道。

　　“我跟你说有什么用啊？”章兰天笑道，“我找你借钱赔违约金，不就是换了个债主么？”

　　“我……”赵君豪的声音微微一滞，“我又不用你还钱。”

　　“你可别施舍我！‘有借有还’是基本原则。”章兰天丝毫不买账，故意语气轻松地打趣道，“我也想过了，实在凑不出违约金的话，大不了就去录节目呗！现在网上对我的风评这么差，我去参加个真人秀，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城，让他们感受到我的人格魅力。”

　　“不行！”电话那端的赵君豪异常的固执，“我马上请律师帮你谈解约，看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钱的方面，让我来帮你想办法。”

　　“你没有义务这么做……”章兰天试图反驳。

　　“我就想花钱买个舒坦，行不行？”赵君豪直接打断了她，“总之你让我试试吧！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他说完，也不等章兰天跟他继续理论，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还真是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固执呢……

　　放下电话的章兰天，一时之间略微有些失神。她一向是个恣意洒脱、内心毫无挂碍的人，原则就是拿得起放得下决不回头。在当年听过赵君豪他妈妈那居高临下的羞辱之后，章兰天就跟自己说过，绝对不会再把自己卷入这样的境地里。

　　所以这一次，尽管重逢后的赵君豪确实触发了她的一些异样的感受，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边界，始终将两人这种略带一点暧昧的关系控制在“普通朋友”的范围内。

　　可是这一回的赵君豪，似乎和当年不太一样了。即使如今他和章兰天并不是恋人关系，但他仍然顶着压力甘愿为她鞍前马后——或许是已经有一次“失去”作为教训，如今的赵君豪简直拿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章兰天在推拒和不安之余，也能感受到有些不受理性控制的情感共振，正在悄然生长。

　　

　　然而解约的洽谈过程并没有那样顺利。

　　对方派来的法务代表，像是十分了解赵君豪请来的律师惯用的套路，进行了好几回合的见招拆招，在违约条件上咬死不让步。

　　而后赵君豪试图自己出钱为章兰天付违约金，又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家庭风波。

　　根据赵叔叔的转述，赵君豪的母亲为这件事勃然大怒，甚至不惜动用非常手段控制了赵君豪的私人账户。因为如果赵君豪为章兰天付这笔钱，那么事情一定会见诸于各大媒体，届时赵君豪就彻底坐实了“偷情”的罪名，继而影响郑家对赵家的信任，甚至影响到恩泽集团的稳固。

　　上一回时尚盛典的泳衣横抱事件，酒店方面不过轻描淡写地解释为“酒店总经理对顾客负责”的说法。对于这个事实，观众里买账与质疑的人各占一半，舆论虽然不再那样尖锐攻击，但也不算完全平息下去。做到这一步，恩泽集团也没有进一步发布官方声明，只能采取“冷处理”的公关方式，以免再把公众的注意力拉回到那件事上面，越描越黑。

　　但这一次，倘若赵君豪为章兰天挺身而出、付了这笔违约金，那么就等于是坐实了之前所有捕风捉影的谣言。

　　所以此时此刻，赵君豪被他的身份死死地把控住，压根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大概是由于力不从心的赧然，赵君豪接下来连着一个多月都没好意思主动联系章兰天。

　　

　　不久之后，章兰天终于放弃了顽抗。

　　她既不愿意为了这样一件事砸锅卖铁负债累累，也不愿意继续拖着身边的人为她操心，于是她索性撤回了解约的要求，答应进组录制真人秀。

　　她又不傻，倒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现在她已经不是那个十六岁少女了，如果付不起任性的代价，那稍微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由于之前这个解约风波三天两头就被挂在新闻头条，这个节目也未播先火，引来了一大批新的赞助商。作为话题中心的章兰天，也在节目开播之前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在那个戴安格为她注册的国内社交媒体账号底下，也多了一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的关注者。

　　到了圣诞节前后，章兰天忽然收到那个节目组的通知，说是根据最新赞助商的要求，整个节目安排有变动。

　　章兰天已经为原策划案里的“青年男女约会相处”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时听说节目流程改掉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生怕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尴尬局面。

　　结果录制第一天的场景就把她惊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军训？”

　　之前收到的更新版节目台本语焉不详，章兰天原以为只是换了个“约会”的形式。岂料当她拖着行李来到录制现场，才发现这个原本的恋爱真人秀居然被彻彻底底地改头换面，变成了个磨炼心智的即兴大考验节目。

　　首先，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里，加入了几个娱乐圈的三四线小明星，其中还有专门走谐星路线的。嘉宾阵容不再是“青春靓丽的适龄男女”，倒像是一锅大杂烩。

　　其次，嘉宾们入住的房子，并非是节目组之前宣称的豪华别墅，而是环境艰苦的消防员宿舍。其中女生宿舍里配备了冷暖空调和独立卫生间，而男生宿舍里什么都没有。男嘉宾们全都需要大老远抱着一堆东西去洗公共澡堂，大冷天的湿着头发在风里跑来跑去，实在狼狈。

　　面对这个天差地别的改动，嘉宾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分配宿舍是按照事先抽签决定的，节目组宣布章兰天有幸抽到了唯一的单人间，而其他几位嘉宾则需要共享卧室——更有甚者，几个男嘉宾竟然是睡大通铺。

　　入住的第一天，主要是自我介绍、熟悉环境和讲解节目规则。章兰天待人谦和有礼，时不时还表现出一点小俏皮小幽默，令得其他嘉宾捧腹大笑，很快就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在她侃侃而谈的时候，戴安格便坐在她的对角线距离，以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

　　有趣的是，与此同时魏珊珊也在偷偷地打量着戴安格。有时他们两人目光交汇，彼此便都有些相顾无言的赧然。

　　等到节目流程正式开始，编导宣布的规则再次让嘉宾们大跌眼镜：第一天，男嘉宾们统一换上运动装，开始进行全方位的体能训练，而女嘉宾则主要坐在观察室里实时观看。

　　其余的几个男嘉宾都是娱乐圈中人，不是有体育特长就是有舞蹈特长，在面对一些高难度动作要求的时候，尚且算游刃有余。只是向来靠嘴皮子取胜的戴总监，在这场角逐中就吃了亏，每个项目都成了最后一名，还要受到“加练”的惩罚。

　　坐在观察室里时，章兰天无意看到魏珊珊凝视着屏幕的表情——那是一种层次很丰富的神色，似乎有一点心疼，又有一点羞愧。

　　戴安格在完成了负重长跑之后，那张向来自信悠然的脸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走到镜头前时，他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调整好呼吸。当主持人问他感受如何时，他努力对着镜头挤出一个微笑：“我知道有人在看着我，所以我才能坚持下来。因为我不想再让她失望了。”

　　主持人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趁机调侃了几句，而精疲力尽的戴安格只是挥了挥手，笑而不语。

　　坐在观察室里的女嘉宾们，只有章兰天和魏珊珊对戴安格话中所指心照不宣。章兰天早就见惯了各式各样的表白，何况在为筹措违约金焦头烂额的期间，她就把戴安格这个人彻底从心里拿了出来。此时此刻看到戴安格在镜头前的深情告白，她只觉得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表演，心态很是淡然。

　　反倒是魏珊珊，她看着屏幕里的戴安格，双眸波光盈盈，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故事。

　　章兰天只能对这份深情自愧弗如。

　　

　　坐在观察室里看着戴安格受了一天的体能折磨之后，当晚和众多嘉宾坐在一起吃饭时，章兰天都莫名地有些同情他，也跟着众人一起向他送去了问候。

　　原本章兰天只是礼貌性地去问候一声，却在走近戴安格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当着其他嘉宾的面，戴安格直接低声对她说道：“明天如果有惩罚环节，我可以替你去。”

　　在这个节目一开始宣读的规则里，每一个在“体能训练”或者“即兴才艺展示”中考验不合格的嘉宾，都要接受节目组的惩罚，同时他们也可以通过游戏环节，把属于自己的惩罚转嫁到其他嘉宾身上——这样设置，主要是为了增加节目的娱乐性。

　　像戴安格这样直白地表示可以“代替受罚”，也算是一种明确的告白了。

　　章兰天微微一怔，旋即轻轻地笑了笑，挣开了戴安格的手：“谢谢你，心领了。”——言下之意是“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但她又不想说得太过直白伤人。

　　当晚章兰天回想起戴安格的言行举止，心里隐约有种吃到过期罐头般的啼笑皆非。

　　心境一旦改变了，对方再做出怎样的努力，都不再是原本的滋味了。

　　章兰天也知道每个人说的话都会被贴身的录音设备记录下来，所以她也不敢去想，到时候节目里会怎么剪辑他们的这段互动。

　　

　　在第二天的节目中，针对女嘉宾的体能考验就轻松多了。之前在英国到处跑节目拍摄的时候，章兰天早就爬高窜低地锻炼过，因此应对这种专为女生设置的轻度体能训练，根本不在话下。在角逐的过程中，她惜败给一位早年是运动员出身的女嘉宾，拿了个第二名。而全场唯一毫无相关经验的魏珊珊，拿了这场考验的最后一名。

　　之后，节目组随机抽取男嘉宾陪魏珊珊一起受罚，刚好抽中了戴安格。

　　坐在观察室里，看到这两人被淋得浑身湿透的惨相时，章兰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当晚她就去找节目组要手机。

　　按照规定，每晚入睡前，嘉宾们都可以向节目组申请要回自己的手机，与外界进行短暂的联络。但申请要回手机也是有条件限制的，通常需要白天做满指定任务赢得积分，当晚才能有使用手机的特权。这才录制没几天，章兰天并没有完成任何相关的任务，不过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去找编导姐姐撒了个娇——没想到编导直接给她放了水，当场叫停了她房间里的拍摄，并且把手机交给了她。

　　章兰天心里的怀疑更加明确了。

　　拿回手机之后，她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赵君豪。

　　赵君豪接到她的电话时，也有些诧异：“诶，兰天，你不是进组录节目去了么？”

　　“……是你搞的鬼吧？”章兰天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我搞了什么鬼？”赵君豪听上去像是有些愕然，一时让章兰天也把不准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有问题。

　　“你是不是找人投资了我这个节目，然后把台本给改了？”章兰天仍旧把猜想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的台本被改了？”赵君豪又是一惊，“他们没为难你吧？”

　　“他们倒是没有为难我。”章兰天无奈地笑了笑，“我感觉他们一直在为难戴安格……”

　　“啊？”

　　这一回，赵君豪的问句里明显带着一丝雀跃，像是有什么意外之喜似的——只差没说“还有这等好事”了。

　　……看来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