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颜双有些出神地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灵魂似乎都飘走了一半。
这时刘丹扬刚和安保人员交接完,从病房外面进来。他见状便走上前来,伸手在颜双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还不舒服么?”
颜双轻轻摇了摇头,旋即迅速回过神来。似乎就是在这一刹那,她决定把自己的情感全都封印住,专心处理好手头上的麻烦。
“你昨天是在说谎吧?”她忽然正色望向刘丹扬。
“啊?”
“昨天在葬礼上,你说除了那段录音之外,你手上还有更直接的视频证据。”颜双说道,“可是你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你手上根本就没有指证胡阿姨的视频吧?”
刘丹扬耸了耸肩:“我倒是有一段视频,不过是假的——是我花钱请电视台的朋友帮我拍的。他们跟我签过保密协议,所以你不用担心被拆穿。”
“……你给我看一眼?”
刘丹扬拿出手机,给颜双展示了一段视频:这视频画质模糊、角度隐蔽,看上去完全像是偷拍的效果。视频中,只见一个中年女人与一群黑衣男子相对而坐——那女人面目模糊,侧面的身形倒的确与胡阿姨有七八分相似。
一片略显嘈杂的环境音中,那女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倒是清晰可辨:“……只要能让席锐夫留在缅甸永远回不来,价钱随便你们开。”
——竟然连声音也像极了胡阿姨。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视频是假的,这个效果倒是足够以假乱真了。
看来刘丹扬之前花大手笔投资电视台的真人秀节目,在补偿旧日亏欠心理的同时,倒也是一举多得啊……
颜双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这段视频,你准备怎么用?”
“当然是找个机会放出来啊!”刘丹扬说道,“我手里那段录音是真的,再配上这段视频,谁也说不清是真是假。到时候,即使我们手里没证据,也能让舆论压得她翻不了身。”
“不可以,这视频不能发出去。”颜双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刘丹扬不解道,“我们又不是拿去做呈堂证供,就找个渠道匿名放出来,让舆论发酵就好了。就像刚才我们什么也不解释,让那些记者误以为锐夫来过一样。”
“这两件事不一样。”颜双正色说道,“我们可以不发声,任由记者乱猜乱写,因为这整个过程与我们无关。但是,如果这段视频流传出去了,结合你昨天在葬礼上说过的话,所有人一定都能猜到,这是我们放出去的。”
“猜到又怎么样?”
“就算别人误以为这段视频是真的,可是胡阿姨自己知道它是假的啊!”颜双无奈地解释道,“你昨天拿出那段录音的时候,他们明显吓了一跳。可是你如果让胡阿姨看到这段视频,她就不会再忌惮你了——因为这就等于是把你的底牌亮给她看了。你相当于直接告诉她,你手里除了那段录音,再也没有其他有力的证据了。”
“……”刘丹扬微微一怔,显然是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颜双长叹一口气:“我现在总算明白,我妈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打断你了。”
直到此时此刻,颜双的体力和思维才慢慢跟上事情发展的进度。
像颜太太这样人情世故的老手,自然知道当机立断——她当时站出来,表面上是呵斥颜双、维护胡阿姨的体面,实则是在阻止刘丹扬露出马脚。很显然,在颜太太的理解中,刘丹扬所说的这个“视频证据”是一个极大的祸端:倘若视频是真的,那就等于锤死了胡阿姨的恶行,无论是商业欺诈还是买凶杀人,罪名一旦坐实都无异于平地惊雷。而倘若视频是假的,那就像颜双说的,等于是当着胡阿姨的面露出马脚,从此胡阿姨只会愈发有恃无恐。
在那样为难的情形下,颜太太没有机会向颜双阐明利害,便只能做出教训晚辈的姿态,暂时牺牲她和刘丹扬一时的体面。
难怪余哲会暗示那句:“也许她有什么事情要跟你说呢?”
由此可见,就连全程身在局外的余哲,脑子都比她转得快些。
成年人的世界永远不能只看表面。笑语盈盈互相维护,并不代表双方是统一战线,倒很可能恰恰是对手间的虚与委蛇。
颜双面色凝重,隐约间只觉得浑身发冷。
“双双果然长大了啊,学会自己把问题想明白了。”
正在此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进来的,正是妆容精致、姿态倨傲的颜太太。她身后紧跟着手提两个大袋子的余雅希,看上去俨然像是大学客座讲师领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妹。
由于方才刘丹扬打过招呼,让安保人员给午间来访的颜太太和余雅希放行,因此这两人的同时出现倒并不令人意外。
只是一见到母亲,颜双方才那种放松舒展的状态,便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了。
“双双,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还烧么?”颜太太一面柔声问候着,一面在颜双的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说你也真是的,那几天我就看出你脸色不太对了,叫了几次让你别去葬礼,你非要去。”
说完这话,她斜眼看刘丹扬一眼,目光依旧是温和的,却让人隐约品出了责怪的意味。
“对不起,阿姨,是我把双双害成这样的。”没等颜太太进一步暗示,刘丹扬就主动道歉了。
颜双对母亲这以退为进驾驭人心的把戏看得多了,此时只觉得无奈:“妈,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颜太太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跟着她进来的余雅希放下了装着食物的两个大袋子,便立马识趣地退出了病房。刘丹扬也跟在余雅希身后走出去。
“丹扬,你留下来,我也有事要问你。”颜太太竟然叫住了他。
病房的门关上之后,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相对而坐。
颜太太开门见山地打破了沉默:“谁能告诉我,今天上午那个假扮锐夫出现在新闻里的,是什么人?”
颜双和刘丹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她才赧然答道:“是我一个朋友,来看我的。”
“有关于席家的事,他知道多少?”颜太太继续问道。
“他什么也不知道!”颜双赶忙解释道,“他真的就只是纯粹来探望我而已,记者误以为他是锐夫哥哥,都是凑巧……”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颜太太看了颜双一眼,“这家医院的地址,是你告诉他的?”
“不是我……是他自己找来的。”颜双脸颊发烫,不由得低下了头。
颜太太审视着颜双,目光愈发咄咄逼人:“那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是哪条新闻提到过你住在哪家医院?才短短的半天时间,他是怎么找来的?”
“……”
颜双之前一直陷在起伏不定的心情里,倒是完全没有往这一层想过。
“让我来告诉你——”颜太太缓缓说道,“我昨天已经到处打点过了,你的医院地址绝对是高度保密的。今天来骚扰你的那些记者,基本上都是闻家派来的。你的那位朋友,如果能查到你的住院信息,那他就一定接触过闻家的人。”
“不……不可能。”颜双一惊之下,脸色都有些发白。
“我刚才还说你长大了,看来还是远远不够啊。”颜太太淡淡一笑,“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剩下的事交给我去查就好。”
“他和这些事完全没关系,你不要去打扰他……”说出这些话时,颜双有些力不从心。
“那丹扬,你来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颜太太转向了刘丹扬。
刘丹扬大概是原本就对“害颜双住院”这件事于心有愧,此时更是经不住颜太太的逼视,才坚持不到几秒钟,便给出了答案:“那个人叫苏若成。”
“很好。”颜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妈……”
颜双有些无奈,试图向母亲解释什么,却没想到母亲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转移了话题:“对了丹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段录音是怎么来的?”
刘丹扬看了颜双一眼,低声说道:“我托关系买来的。”
“跟你交易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刘丹扬低下头翻出了手机,“那个交易转了好几道手,最后让我把钱打到这个账户上,接着音频就发过来了。”
刘丹扬一面说着,一面把手机递给颜太太看:“我查过那个给我发音频的邮箱,那是个临时的文件中转站,一点信息都没有。”
颜太太记下了刘丹扬展示的账户信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妈,是不是有什么发现?”颜双疑惑道。
“你记不记得,你给我看锐夫的车祸报告的时候,还给我看了几份苇席海外项目的合同?”颜太太望向颜双,“关于那几份合同,这两天我稍微查出一点眉目了——等我回去核对一下账户信息,确认了再跟你说。”
在听完母亲的话之后,颜双犹豫半晌,终于问道:“对了……妈,席伯伯和胡阿姨这几年是不是感情不和?”
颜太太轻轻一笑:“倒也不是这几年感情不和。他们当年结婚的时候就各有打算,现在只能算是图穷匕见吧。”
图穷匕见……
最初信誓旦旦地以爱人的身份相处,然而在举案齐眉的表象下,却早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机关算尽的地步。
人类的亲密关系何其脆弱不堪。
“双双,我就想问你,你想好了没有?”说到这里,颜太太忽然似有深意地望向颜双,“原本我们不应该插手苇席的争产案,但是……昨天看你的意思,你是想扶席少夫人上位?”
颜双轻轻点头:“现在的席家,唯一还没有放弃锐夫哥哥的,就只有她了。”
她原以为母亲会质疑她的想法,却没想到母亲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的眼光。不过有一点——接下来我不管你们还有什么计划,都要先跟我商量。”
颜双一怔之下,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果然在刘丹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母亲这样叮嘱他们,言下之意莫非是……她接下来愿意伸出援手了?
在胡阿姨和闻总裁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光靠颜双和刘丹扬那点灵光乍现的小把戏,是撑不了多久的。但倘若颜双的父母可以从中斡旋、提供有用的信息和支援,那么他们或许真的可以在当下这群狼环伺的境况下,替席锐夫保全他的产业。
“不过你们要想清楚,接下来可能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颜太太的神色倒是愈发严肃起来,“如果我们真的要赌锐夫还活着,那就必须拖延时间,最好是能推他们两边内讧……但你们也知道,闻家的人是什么路数。如果这边的事不能速战速决,那就只会把更多的人拖下水。”
“例如……”
颜双绞尽脑汁思索着,如果矛盾扩大,还有谁会被卷入这场乱局。
“例如,恩泽集团可能是第一个卷进来的。”颜太太淡淡地说道,“闻家和郑家是亲戚,接下来如果要开战,闻家肯定会想要拉郑家上船。”
“可是赵君豪能同意么?”颜双疑惑道。
“不好说。”颜太太答道,“如果郑家和赵家是铁板一块,那恩泽集团或许还能独善其身。可一旦郑家和赵家拆伙了,那赵君豪在这件事上,就连话语权都没有了。”
苇席集团的股份收购战一旦打响,内有筹谋已久、名正言顺的胡女士,外有虎视眈眈的皓文集团,他们要插手进去扶植席少夫人上位,势必举步维艰。而另一方面,在如此浩大的投入之下,向来精打细算的皓文集团必然会拉人入伙,从而转移成本和损失。
最有可能第一个被他们盯上的,就是背景清白、营收稳定、而又和他们关系密切的恩泽集团。
“我听说闻森澧最近新请了个秘书,以前是在恩泽集团工作的。”颜太太缓缓说道,“这人叫钟碧茜,你们和她打过交道么?”
颜双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我只知道……这人,好像有点心术不正。”
“我看出来了。我听说,昨天下午那一批给丹扬安罪名的通稿,就是出自这位钟秘书的手笔。”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有深意地扫视过颜双和刘丹扬,“对了,之前和赵君豪一起上过新闻的那个模特——叫章兰天的,你们是不是和她关系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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