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丹扬离开后的整个冬天，梁箬楠都在单曲循环一首歌。

　　“这个城市太会说谎，爱情只是昂贵的橱窗。沿路华丽灿烂，陈列甜美幻象，谁当真谁就上当。竟然以为你会不一样，但凭什么你要不一样？因为寂寞太冷虚构出的温暖，没理由能撑到天亮……”

　　大年夜的烟花华丽璀璨，可她的心却剥落成雪。

　　独自一个人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到处都是刘丹扬留下的影子，她抵受不住精神上的折磨，便找了个借口暂时搬回了家。

　　可她依旧忘不掉他。

　　整个过年期间，席少车祸去世的新闻都挂在头条，由不得她不关注。

　　不久后，台里便开始筹备一系列专题节目，着重跟进本市波谲云诡的商界传奇。她入职后的这两年一直都身兼多职，奔忙于不同的节目组，虽然娱乐类的节目居多，但正经的新闻类也不是没有跟过。所以被派去支援新节目，倒也不是很令人意外的事。

　　真正意想不到的是，在筹备新节目的过程中，她遇上了两个熟人。

　　其中一个，是苏若成的母亲。

　　自从苏若成上大学后，他那常年在外出差的母亲便正式调回了本市，父亲也由于升职而常驻于本市的公司总部了。反倒是苏若成自己，从英国回来没多久就搬去了师大的博士生单人宿舍，而后又搬去了千里之外的新校区——苏若成的生活和他父母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彼此间相敬如宾，倒是少了那么些人间烟火气。尽管苏若成的母亲和梁箬楠的母亲是多年闺蜜，但对于梁箬楠来说，苏母却是个令她仰之弥高的业界前辈，只能远远崇拜而无法近距离了解。

　　直到这次为节目收集资料，她才头一回以平等的姿态，和苏母进行了许多的对话。

　　苏若成的母亲在新闻媒体行业二十多年，如今已经是知名传媒集团的高层。她是个少有的坚守新闻理想的记者，多年前在外地跑新闻的时候，她曾一度因为坚持调查某个商业欺诈的案子而惹祸上身，屡次遭到威胁。最后她仍然坚持发稿，终于因此一战成名，成了业界标杆。

　　如今尽管年近半百，苏母仍旧精力旺盛，说起本市的商业版图都如数家珍，她随口举出来的事例更是为梁箬楠丰富了不少见识。

　　梁箬楠跟组采访了好几次，听到苏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些资本家，真没一个好东西。”

　　梁箬楠本能地想要劝苏母“不必这么极端”，但又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发言。

　　她一时想起自己那段心慌的恋情，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次次被刘丹扬关在那个世界之外，只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酸楚。

　　现在，是真的离他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吧。

　　

　　年后回去上班，她才刚刚和苏母完成了第一场采访，便听说了有关于席少葬礼的消息。

　　像她这种级别的，自然没机会接触到葬礼现场，但是他们台里有个资深的记者倒是接到了葬礼的邀请信。在葬礼当天传出来的图片里，最吸引梁箬楠目光的，就是那张刘丹扬抱着颜双跪倒在地的照片。

　　那张照片拍得非常清楚：颜双脸色苍白，歪着头靠倒在刘丹扬怀里。而刘丹扬跪在地上，双手抱着颜双，眼中有惊诧也有心痛，看上去也同样是面无血色。

　　他们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啊？

　　他们……现在还好么？

　　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后，梁箬楠好不容易从失恋中平复了一些的心情，再次无法抑制地波动起来。她盯着照片里的刘丹扬，一颗心剧烈地刺痛着，嘴角微微有些发酸。

　　不，她不能再哭了。

　　她不想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不想知道他现在还好不好。

　　她只是一个被关在那个世界之外的人，那些人跌宕起伏的人生，从来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压根就不应该关注那些人的事——她不能再让自己陷在那种无休止的懊悔和心痛里了。

　　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震荡不安的心情，她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苏若成。

　　

　　自从那晚她醉酒闯祸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和苏若成见过面。她试着锲而不舍地联系苏若成，坚持把话摊开来讲，才终于破除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但也是因为这段聊天记录，刘丹扬才会那样决绝地丢下了她。

　　苏若成今年在新校区值守，连过年都没回来，只是周到地群发了一条新年问候。

　　梁箬楠当时刚和刘丹扬分手，整个人神不守舍，加上恼恨自己之前对苏若成的唐突，所以也没怎么回复苏若成那程式化的问候。

　　没想到苏若成竟然会主动打电话来。

　　更让梁箬楠没想到的是，她接起电话之后，第一次听到苏若成的声音里失去了往常的那种淡定从容。他不仅语声沙哑，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楠楠，我可不可以求你帮我一件事？”

　　电话里隐约传来嘈杂的背景音，似乎他此刻并不在校园里面。

　　“怎么了？”听到他不寻常的语气，梁箬楠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你和刘丹扬还有联系么？”苏若成说话时，气息有些紊乱，像是经历了极大的心理挣扎，“你知不知道……刘丹扬把颜双带去了哪家医院？”

　　“我……”梁箬楠压抑着心中的钝痛，语声平静，“我和他彻底分手了。”

　　“啊？”苏若成像是有些迟钝，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对不起……算了，你忙吧。”

　　“你等等——”梁箬楠察觉出了苏若成的不妥，“我们台里有人去了葬礼，我可以去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可是……你要问这个干嘛？”

　　苏若成没有回答。

　　梁箬楠耐心等待了几秒，这才意识到，这对于苏若成来说，似乎是个很难启齿的问题。

　　从小到大有那么多次，苏若成在帮助她的时候，从来不问她来龙去脉。如今苏若成破天荒地向她求助一次，为什么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呢？

　　“没事，你不用回答我了！”梁箬楠主动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去帮你问问吧，有消息就通知你。”

　　“……好。”

　　

　　梁箬楠和台里那个受邀参加葬礼的记者并不熟，好不容易才辗转拿到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可她刚开了个头，对方就直接把她的问题打了回来，态度倒也真诚：“离开葬礼之前，颜家的人就已经交代过了。你要是问什么其他的都可以，唯独这件事……真的不方便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的确也问不出什么了。

　　傍晚的时候，她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有人转发几篇八卦文章，竟然主要是以大闹葬礼的刘丹扬为主人公的。尽管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梁箬楠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点开了热度最高的那篇文章。

　　不少文章里列举的许多事情都是断章取义，和梁箬楠知道的情况并不符合——而且，作者竟然把刘丹扬妖魔化成了一个心机深沉的白眼狼。

　　热度最高的那篇八卦文章，梁箬楠看了一半就想退出了，但这时她注意到了文中的一张配图：这张照片也是从葬礼现场拍摄的，和梁箬楠之前看到的照片是不同角度。照片里的颜双已经被打了码，倒是刘丹扬的侧脸十分清晰，就连他眼中的阴郁都一清二楚。

　　镜头捕捉到的这副神情，看上去倒确实像是个步步为营的野心家。

　　梁箬楠情不自禁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旋即才回过神来，继而注意到照片下面的小字说明：“笔者贺帆，摄于葬礼现场。”

　　贺帆？

　　梁箬楠蓦然一怔，赶忙点到了文章顶部，定睛看了一眼作者的署名栏。

　　这篇八卦文章的作者，确实是贺帆。

　　贺帆，不就是梁箬楠大学里的那个学长？梁箬楠刚进大学时懵懂无知，曾经和这人隐约暧昧过一段时间。后来这人开始露骨地表白情意，梁箬楠吓得不知所措，只得小心翼翼地通过发消息拒绝了他。而后，这人有天晚上喝了点酒，竟跑到女生宿舍楼下喊她名字，害她莫名其妙地在学校里出了名。

　　再之后，便是梁箬楠大三那年，这人再度对她纠缠不休，又被她当众拒绝了一次。

　　这个贺帆，当年在学校里人气颇高——虽然私生活不太检点，对女生见一个爱一个，但他却被认为是“学院之光”。在阴盛阳衰的编导专业里，他凭借性别优势以及出类拔萃的外表，竟然一毕业就斩获了某知名传媒集团的offer。当其他人还在各大电视台和剧组里到处打杂的时候，贺帆经手的新闻报道就已经屡屡成为爆款，带来的流量远远超过了正经新闻专业的记者。

　　只不过，贺帆写的东西时常渲染一些毫无根据的恶意八卦，可以说是毫无新闻节操。所以尽管他毕业后这两三年都在“青云直上”，但是却将他们整个系的名声都给带坏了。

　　梁箬楠只知道贺帆一直混得还不错，却没想到他如今已经混到如此地位，竟能像台里的资深记者一样，有机会拿到席家的葬礼邀请函。

　　

　　平心而论，梁箬楠是不太愿意联系这个人的。她很清楚这个人自作多情的本领，生怕这样会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但是方才苏若成那惊惶又隐忍的声音，始终在她的脑海里萦绕不去……

　　从小到大，苏若成为她做过那么多事，她现在为苏若成帮这么一个小忙，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打开校友群、找出了贺帆的头像，主动将其添加为好友。

　　她的好友申请，不到两分钟就被通过了。

　　梁箬楠打起精神，郑重地对着聊天框输入内容：“贺帆学长你好！我有点事情想求你帮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方很快发来了回复：“哟，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

　　梁箬楠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的需求，坦率地向贺帆索求颜双的住院信息。不到片刻之后，贺帆便回复道：“这么重要的信息，我告诉你了，你要拿什么来回报我呢？”

　　“……”

　　梁箬楠按捺住心头的不适，假装听不出对方的调戏意味，耐着性子回复道：“过段时间，我请学长吃饭，来表达谢意吧。”

　　“嘿嘿，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

　　过了几分钟，贺帆便发来了颜双的医院名称和地址，并附言一句：“不过，你这个请吃饭的承诺，我可是记下了。”

　　梁箬楠当即把医院的信息转发给了苏若成，旋即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她失恋的伤口尚未痊愈、能量值如此之低，竟然还要去应酬贺帆这样的人……真是想想就头疼啊。

　　定了定神之后，她又盯着那个医院地址看了老半天。

　　刘丹扬现在，也在这家医院里吧？

　　他现在一定经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而且凭借他那闷葫芦的性格，身边若是没有一个足够亲近的人，他可能会自己把自己憋成内伤。颜双已经病倒了，又有谁可以去照顾他呢？

　　过了一会儿，梁箬楠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在挂念这个人，心底霎时间涌起一阵酸楚。

　　她赶忙关掉了和贺帆聊天的界面，又退出了推送八卦新闻的软件，努力清空掉脑海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楠楠，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从那个寒冷的大年夜开始，当你独自站在那场寂寞的烟花底下，你就应该清楚这件事——你心里的这个人，已经彻底与你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