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在那次醉酒之后,梁箬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除掉她和苏若成之间的尴尬——那么,直到这次重见之后,两人才逐渐恢复到童年时那种如战友般相依为命的关系。
认识了这么多年,梁箬楠这一次才算是见到了完整的苏若成。
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完美无瑕、事事妥帖的好学生,也会和自己一样,有那样脆弱得几乎不堪一击的时候。她就像是不慎揭开了舞台上的帘幕,无意间偷看到了一场盛大魔术的谜底。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她选择轻轻合上帘幕,退到自己原本的座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苏若成已经不再是那个永远能让梁箬楠安心的堡垒了。
但他们可以做彼此的拐杖。
在那天吃完饭道别之后,梁箬楠几乎每天都会找苏若成闲聊几句。她知道苏若成给学校交了一份上千字的检讨,好不容易才将寒假留校期间“不辞而别”的过失弥补回去。在他回去之后,师大的美国访学项目还联系了他好几次,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梁箬楠这边,短短几个月之内,“商界风云”系列节目便做上了轨道,她也因为工作表现良好而得到晋升,现在手底下有了好几个供她差遣的小实习生,大家都一口一个“楠楠姐”地叫着。母亲对她的进步还比较满意,也旁敲侧击过她的私生活——她母亲和苏若成的母亲个性不太一样,对事没有那么强硬的原则,但这两位母亲非常一致的一点就是,他们的控制欲都异常的强烈。
没过多久,她就被母亲搞得有些窒息,又搬回到了电视台附近的那间小出租屋里。
偶尔她会在电视上或者手机上看到有关于刘丹扬的新闻,或是在为节目收集资料的时候听到一些小道消息,她知道刘丹扬和颜双现在正在联手抗衡闻家。有时候她也会在大街上见到相似的身影而蓦然一怔,然后呆呆地盯着对方看上半天……但每次只要她反应过来,她便会努力调整到平常心,刻意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了。
生活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那段撕心裂肺的恋爱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在这几个月里,生活中唯一的波澜和插曲,就是那个叫贺帆的学长。
自打年初的时候为了打听颜双的住院信息而主动招惹了他之后,这个贺帆便不知道解读成了什么信号,开始频繁地发消息约梁箬楠见面,甚至于会分享一些琐碎的日常给她。梁箬楠明显感觉到贺帆对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但鉴于对方并没有挑明什么,她也不方便反应过度。
在找借口推拒了几次之后,梁箬楠避无可避,终于答应了贺帆的邀约,和他出去吃了顿晚饭,报答他之前的“大恩大德”。
这要放在以前,她遇到这样的骚扰纠缠,一定会立马去找苏若成诉苦。但如今的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吐槽了几句,甚至没有让苏若成知道,自己陷入如此窘境,原本是为了他。
即便如此,苏若成还是起到了很重要的支持作用。他教了梁箬楠一些礼貌的拒绝方式,还给她提供了场外支持:“如果这顿饭吃了超过两个小时,他还不肯放你走,你就给我发个1,我给你打电话救你出来。”
看到苏若成的锦囊妙计,梁箬楠忍俊不禁:“怎么说得我像是去卧底一样。”
“当然,如果你对这个人感觉还不错的话,也不用急着拒绝。”苏若成回复过来一句,“多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人生总是要翻开新的一页,你说对吧?”
梁箬楠微微一怔。
新的一页……这么快么?
她可以按捺住心底的洪流,让自己专注工作、不再沉湎在失恋的痛苦里。可是,她真的还有能量,像从未受过伤一样,袒露心扉去接受一个新的人么?
“那你呢?有没有准备好新的一页?”梁箬楠反问道。
“我没有新的一页。”过了一会儿,苏若成才缓慢地回复道,“我的人生不是一本书,它只是一张画报,早就一眼望到头了。”
怀揣着对苏若成这番话的思量,梁箬楠来到了贺帆预订的西餐厅。才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她就知道,自己是很难在这个人身上翻开“新的一页”的。
尽管她几乎是憎恨刘丹扬那令人猜不透的沉默,但是当她面对这个满面红光、侃侃而谈的男人时,她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厌恶来。大概是因为这几年获得了所谓“世俗成功”的滋润,现在的贺帆比大学时期更加自我感觉良好,光是“你们女人不用努力,只需要嫁个好男人就可以走上人生巅峰”之类的既浅薄又可笑的陈词滥调,他就翻来覆去说了好几次。
相比起飘渺不定的沉默,她更受不了这种单方面输出的聒噪。
梁箬楠并不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烈的人,在厌恶感来临的同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自我怀疑——似乎这个人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他之前还那样信任地把秘密资料分享给自己,是不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快吃完时,她准备叫服务生结账,这才得知,其实贺帆已经提前买过单了。
梁箬楠略微有些窘迫:“学长,你这让我很不好意思啊……不是说了,我请吃饭答谢你么?要不然我转账给你吧?”
“这次的餐厅是我选的,当然是我来买单了。”贺帆笑道,“下次让你选地方、你买单——这样多公平。”
……还有下次?
面对贺帆这副“理当如此”的笑容,梁箬楠也只能强颜欢笑,心里已经打起了婉拒的草稿。
梁箬楠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一向有些讷讷的,在大多数人眼里是“温顺乖巧”,在对她有好感的男性眼里,便很容易被解读成羞涩。在她回避了几次贺帆的注视之后,贺帆脸上的笑意明显更深了些。
其实这场饭局倒也没有她预想的那么糟糕——贺帆并没有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向她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在两个小时之后便欣然起身离开了。饭后,他邀请梁箬楠看夜场电影、又说要开车送梁箬楠回家,都被梁箬楠逐一婉拒,他倒也没有强人所难。
此后,贺帆愈发频繁地给她发消息汇报日常,甚至还三天两头约她出来见面。她明显感觉到了危险信号,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大不了找借口给他发个红包,把欠他的还清也就是了。
哪里知道,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她忽然在台里见到了贺帆。
贺帆作为“事业有成”的“知名媒体人”,又有和梁箬楠相同的师门资源,轻而易举就搭上了电视台的人脉,被台里特邀来一些节目里担任嘉宾。此后,梁箬楠便屡屡能在上班时间见到贺帆的身影,在他三天两头的暧昧眼神下,台里不少人都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古怪氛围,甚至还有人帮忙“助攻”。
贺帆这个人显然是情场老油条,加上现在有“成功人士”的光环傍身,他并没有再做出像学生时代一样的激烈追求行为,只是从来不解释,反倒故意促成众人的误会。梁箬楠内心抵触得很,只是碍于没有拒绝的机会,再加上如今还有工作上的牵扯,她也不方便故意划清界限。
她硬着头皮去了好几次台里组织的火锅局、烧烤局,席间都活跃着贺帆的身影。
最近的一次是一个KTV局。她原以为只是和组里的同事们,哪知道这个贺帆又冒出来了,而且众人还起哄让他们对唱情歌。梁箬楠尴尬得脸都红了,贺帆还一脸笑吟吟看好戏的表情。
把话筒递到梁箬楠手里的时候,贺帆还有意无意地用手指扫过了她的手背。当和他肌肤接触的那一刻,梁箬楠本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迅速把手缩回去,之后更是一直陷在一种极其难堪的状态里。然而贺帆不知是不是把她的反应解读成了欲迎还拒,竟然笑得越来越灿烂,越发不加掩饰地盯着她看。
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唱完几首歌,趁着传递话筒的机会,梁箬楠便起身换了座位,远离了贺帆所在的区域。和同事闲聊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台里最近和某网络平台合作,正在策划一个新节目,贺帆很可能回来担任联合制片人——这也是为什么,他最近频频出现在台里的活动上。
以梁箬楠现在的职位,只要贺帆接下这份工作,她就要不可避免地和他打交道了。
天哪,救救她吧。
原本要从失恋后的余温中抽离出来,就已经耗费了她大部分的能量。若是还要应对这样一个人三天两头的骚扰,她只怕是要崩溃了。
光是今天这短暂的触碰,就足以证明她有多排斥贺帆——身体的本能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其实她并不是永远都这样胆怯自闭,她也曾有过在夏日清风里肆意绽放的快乐和冲动。
难道都已经在那个人身上用尽了么?
眼看着应酬得差不多了,她便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提前离开了KTV包厢。和她一起拼车过来的几个同事都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便独自用手机叫了车。
哪知道,在KTV大堂里,她又迎面碰上了贺帆。
碍于工作身份,她没办法像学生时代那样断然拒绝或者转身避走,只能硬着头皮和贺帆点头打了个招呼。
谁知这人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直接拦在了梁箬楠面前。
“怎么,这就要走了?等会儿我们还一起去喝酒呢。”
“我喝不了酒……”梁箬楠微微低下头,“家里有点事,催着我回去呢。”
“噢?是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了么?”贺帆微微俯下来,故意做出一副很体贴的神情,“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上忙的,随时跟我说。”
“唔……谢谢学长,不用了。”梁箬楠后退一步,跟贺帆拉开距离。
“你跟我客气什么?”贺帆有些不依不饶地逼近一步。
梁箬楠本能的反感几乎要冲上头顶,她强撑着最后的耐心,低下头说道:“不好意思学长,我得出去等车了。”
“我陪你出去吧,正好我想去抽根烟。”
贺帆轻巧地答了一句腔,不等梁箬楠答应,就跟她并肩朝大门方向走去。
在等车的那几分钟里,贺帆站在离梁箬楠不远的位置,娴熟地引燃了一根烟。
她原本都不想多看贺帆一眼,但是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的那一刻,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
贺帆也在抽这个牌子的烟……
这个烟盒的颜色和图案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就像是回到了那间让她如履薄冰的精致公寓里。同一屋檐下的那个人长期不和她说话,总是默默地在阳台上抽烟,一根又一根。烟雾将那个人围绕起来,袅袅腾腾,倒像是一层飘渺的仙气,更显得他冷傲孤绝。这种时候,她总是不好意思前去搭讪,只能躲在墙后默默地看着他,隐隐约约的烟草气息就在空气中一阵阵传来。
此时此刻,空气中扑面而来的,分明是相似的味道。
她有多久不曾闻到这个味道了?
梁箬楠不由自主地怔了片刻,直到察觉到贺帆笑吟吟地望过来,她才骤然间灵魂归位,立马移开了自己凝视的目光。
不知道贺帆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她不敢再多想,只是一面盯着手机上的信息,一面加快脚步走向了那辆来接自己的车。
只可惜,是祸躲不过。
没过多久,台里的那个新节目就基本确定下来了,只等着和内定好的几位负责人一起敲定细节。原本梁箬楠是可以找个借口不去跟进的,无奈台里的人似乎都对“贺帆正在追求她”这件事心照不宣,直接就把她推到了新节目的策划组,让她帮着制片人做前期统筹。
大学毕业才几年,贺帆就已经是联合制片人了,而她还是个看眼色行事的打工妹,细想起来也挺悲惨的。
好在随着夏天的来临,各大高校都开始放暑假了,“发配边疆”的苏若成也终于结束了他为期一年的辅导员生涯,收拾行李搬回了本市。在苏若成回来前,梁箬楠就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将生活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那些心酸委屈,全都倒给他听。
苏若成一边听故事一边开解她,时不时还夹点幽默调侃,仿佛彻底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温柔风趣的保护伞角色。
梁箬楠也选择让自己失忆,彻底忘掉年初时那个陌生的苏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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