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以轩这里，一旦开启了一段对话，自然就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章兰天好不容易把卓佩佩丈夫的话题搪塞过去之后，唐以轩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顺理成章地开始关怀起了她近来的生活：“章兰天你不错啊，现在热度跟那些一线明星差不多了，打开八卦论坛，三天两头就能看到你的名字！”

　　“……你这为人师表的，平时就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整天刷八卦论坛算怎么回事？”

　　“我看八卦，那是为了了解人性！”唐以轩振振有词，“你呢，你是怎么回事？这辈子还就吊死在赵君豪这棵树上了？”

　　听到赵君豪的名字，章兰天的心忽然刺痛了一下。

　　她没有怼回去，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啊……我和他，也可能就这么结束了吧。”

　　唐以轩那边大概是对她语气转变有些惊讶，也不好意思继续没心没肺地调侃她了，竟忽然有些结巴起来：“诶……那个，你，那个，还好吧？”

　　“我没事啊！”章兰天把颓靡的情绪收拾干净，重新恢复了朝气蓬勃的声音，“等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起出来吃宵夜喝啤酒吧！”

　　“我现在就有空。”唐以轩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你在家么？”

　　“啊？”章兰天一怔，望向窗外的晴朗天空，“我刚起床，还穿着睡衣呢。现在吃宵夜是不是太早了点？”

　　“那就先不吃宵夜——轩哥带你去兜风，怎么样？”

　　

　　坐着唐以轩的摩托车在路上疾驰的时候，章兰天觉得，连日来围绕在自己头顶的阴云，似乎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风吹散了。

　　她的双手环抱着唐以轩紧实的腰，手掌能够清楚感觉到他块块分明的腹肌——这个能每天吃下一吨碳水的人居然还保持着如此健美的身材，也真是世界奇观。她的头顶上戴的仍然是唐以轩某一任女友留下的那顶粉红色头盔，只不过唐以轩在上面贴了几张五颜六色的贴纸，让这顶头盔不再粉得那么单调，而是看上去……更加的幼稚了。

　　唐以轩一路把车骑上了山顶。路过半山腰的险路的时候，他故意做出漂移的架势，有两回真的吓得章兰天闭上眼睛大叫。唐以轩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外面那些人一定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大明星也有这么胆小的一面！”

　　章兰天气得简直想用力掐他的腰，然而又怕真的给自己掐出一场车毁人亡的意外来，只能在回环曲折的山路上大叫：“唐以轩，你给我等着！”

　　听了她的宣战，唐以轩笑得更大声了。

　　摩托车停在山顶之后，两人并肩坐在一间狭窄的凉亭里，一面分着喝同一瓶矿泉水，一面听着山间的鸟鸣声。经过了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路程之后，章兰天惊魂甫定，此刻倒是放下了萦绕许久的心事，内心重新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此时已然是初夏时节，天气还不算太热，山间绿树成荫，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诶，现在心情有没有好点？”唐以轩一面笑着发问，一面从章兰天手里抢过矿泉水瓶。

　　“……”

　　这个傻孩子真是长大了——这么多年的恋爱果然没白谈，越来越会体察人心了。

　　章兰天用一种老母亲般的欣慰眼神看着唐以轩，沉默了片刻才说出话来：“我想蹦迪，你今晚要不要陪我去？”

　　“还是别了——”

　　唐以轩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你现在是公众人物，说不定哪个角落里就有镜头对着你呢！夜店里来来往往的什么人都有，等下你喝多了被人拍下来，那些混账又可以借机泼脏水了。”

　　“没意思！”

　　其实章兰天自己也知道，现在舆论还没压下去，她最好不要出现在那些鱼龙混杂的场合，以免被人借题发挥。但道理归道理，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吃宵夜吧！”唐以轩眼珠一转，忽然提议道，“我有个秘密基地，保证那些混账都进不来！”

　　“……大白天吃宵夜？”章兰天愕然。

　　“有什么问题么？”唐以轩耸耸肩。

　　

　　唐以轩就这样骑车载着章兰天抄小路下了山，而后在大学城里驰骋了一大圈。戴着头盔在风中飞速驰骋时，章兰天感觉自己就像是飞了起来，有一种泡沫般虚幻的轻盈和快乐。

　　最后，唐以轩的摩托车停在了一家偏僻的小餐馆门前。

　　“我上大学的时候基本上天天来这家店！他们在市区还有一家分店，老板是兄弟俩！”唐以轩一面前行，一面热情洋溢地向章兰天介绍道，“两边的老板都认识我，每次我带朋友来吃饭都给我打折！”

　　章兰天审视着眼前的餐馆——小小的一间店面，屋顶上转着老式的电风扇，角落里放着一台立式空调，每张餐桌上都铺着塑料布，装潢成本低廉。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菜单，每道食物都价格亲民，看上去很像她小学初中的时候会去的那种小吃店。

　　在英国的那几年，她一直想念着这样朴实接地气的环境，仿佛唯有这样的简陋，方能映衬出岁月的珍贵。

　　周末的中午，这家店里客人不多。唐以轩带着章兰天从后门进去，直接在后院坐了下来。

　　老板是个和善的大叔，看上去过来已经和唐以轩很熟了：“小唐，热干面是吧？”

　　“今天不要热干面，一人来一碗酸辣粉，配半打冰啤酒。再来一份卤香干、一份凤爪、一份夫妻肺片、一份大盆花菜——再来个肥肠火锅吧！”唐以轩轻车熟路地点单，说了一堆之后才望向章兰天，“你还要什么？”

　　“……我可以了。”章兰天笑了笑。

　　老板笑吟吟地瞥了章兰天一眼，似乎想揶揄他两句，却被唐以轩用眼神制止了。章兰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轻轻一笑。

　　和唐以轩这个单细胞生物在一起的时候，章兰天自己的世界仿佛也变得简单明朗了。

　　

　　两人坐在这个隐蔽的后院里，对着满满一桌的食物和啤酒，就这样一边用餐，一边谈笑起来。唐以轩絮絮说起近日在学校里的趣事，一会儿说起一中最近翻新了食堂和小卖部，一会儿又说起上个月自己的体育课被几个不讲理的主科老师轮番霸占，结果班上的学生发动了一场起义，一直闹到年级主任那里，逼着主科老师不得不返还体育课的时间。

　　“看着这些学生，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老了！”唐以轩长吁短叹，“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怎么就没他们这么热血呢？”

　　“……你那会儿心思都在恋爱上呢。”章兰天毫不客气地挤兑他。

　　“你还说我！你的心思难道不在谈恋爱上？”唐以轩白了他一眼，“每谈一场恋爱就被人骂一次，分手又被人骂一次——你也真是有本事！”

　　章兰天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低下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向来酒量很好，这么一点啤酒对她来说，连白开水都算不上。但是在憋屈了好些日子之后，她一直在等着一个一醉方休的机会——这会儿才喝了半打啤酒，她便任由那种酒精带来的酥麻感在全身蔓延开来，身体已然在贪恋着这微弱的醉意，只是眼神仍旧保持清澈。

　　“章兰天，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白天的喝了好多酒……”那边厢，唐以轩也逐渐喝得脸颊泛红。

　　“诶，老唐——”忆及旧事，章兰天有些感慨地望着唐以轩，“如果是你，那该多好啊。”

　　“什么东西是我？”唐以轩一面不解地提问，一面夹起一块肥肠放进嘴里，旋即又喝下了一大口啤酒。

　　“如果你是我男朋友的话，我们两家父母一定都满意。像你这么缺心眼，也不会在外面搞三搞四的，每天下了班就乖乖在家等我回来，生活多简单……”章兰天望着后院里郁郁葱葱的树木，漫不经心地碎碎念。

　　“噗——”

　　没等章兰天说完，唐以轩就喷了。

　　是真的喷了。

　　刚喝下的一大口啤酒，一下子喷了一地，差点溅到章兰天身上。

　　然后他开始猛烈咳嗽，咳得脸都红透了。

　　

　　“喂……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也不用嫌弃成这样吧？这很吓人么？”章兰天被他这夸张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

　　“咳，咳……”唐以轩又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可是脸颊仍然是红的。他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章兰天，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物体似的。

　　“你没事吧？”章兰天伸手在唐以轩眼前晃了晃，想看他是不是被自己吓傻了，“我就喝了点酒胡说八道而已！不是跟你表白！你不要这么激动！”

　　唐以轩深深地凝望着章兰天的双眸，半晌都没有出声。

　　章兰天被他看得发懵。

　　“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么？”

　　过了一会儿，唐以轩终于开口说话，他语气里的郑重其事吓得章兰天一个激灵。

　　“你……你没事吧？”章兰天愕然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以轩再度沉默下来，眸中逐渐漫起深深的雾气。

　　章兰天被他这副失落的表情吓得浑身僵直。

　　

　　“啧，章兰天你段位不行啊！”过了一会儿，唐以轩轻蔑一笑，朝她摆了摆手，“就你这，还恋爱高手呢？连我这种深情的眼神你都接不住，你以后要怎么面对那些真正的表白？”

　　“……”

　　刚才有一瞬间真是吓死人了。

　　还深情的眼神……唐以轩这人什么毛病！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精湛的演技！

　　是这几年撩妹练出来的本事吧？

　　章兰天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这家伙给戏弄了。她毫不客气地踩了唐以轩一脚：“这种时候你还耍我！你这家伙有没有人性啊！”

　　唐以轩哈哈大笑，心满意足地喝下了一口啤酒。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章兰天，埋着头吃了好一会儿的凉菜，灵魂才逐渐归位。

　　见她不说话，唐以轩便伸出筷子来抢她正在夹的那道凤爪。章兰天懒得跟他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便把筷子伸到一旁去，夹旁边的那道夫妻肺片。

　　“诶，我说——如果等到四十岁，我们都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不如就凑合一下算了。”唐以轩笑了笑，主动打破了沉默。

　　“行啊！”章兰天轻轻一笑，一面继续夹菜，一面跟着打趣道，“等我回英国把身份解决了，就接你过来吃软饭。”

　　“我才不用吃你的软饭呢！”唐以轩白了她一眼，“我到时候可以去曼联踢球，说不定就成了世界巨星，让你高攀不起！”

　　“……好好好。”

　　这个极度乐观不着边际的脑子，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唐以轩。

　　

　　“对了。”章兰天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上次带来医院看我的那个余小姐，后来怎么样了？还有继续约会么？”

　　“现在变成饭友了，没事就闲聊几句。”唐以轩答道，“挺好的，交了个朋友，对我爸那边也有个交代。”

　　章兰天笑了笑：“其实我上次就觉得，她有点像你高一时候的那个女朋友——都有种二次元宅女的感觉，挺可爱的。”

　　“你别说……她们确实还挺像的。”唐以轩若有所思。

　　“是不是上天知道你恋爱不顺，所以还了个初恋给你？”章兰天打趣道。

　　唐以轩没有接话，而是慢慢敛起了笑容，郑重其事地望向了章兰天：“诶，章兰天，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怎……怎么了？”

　　唐以轩今天怎么这么古古怪怪的？

　　

　　“对你自己好一点。”唐以轩神情严肃，声音却异常温柔，“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委屈你自己，知不知道？”

　　章兰天一怔。

　　唐以轩喝了一口酒，抬眸望向章兰天的双眼，神态语气颇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架势：“我也不知道最近那些破事到底对你有多大的影响，我只知道，我认识的章兰天，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人。我觉得她从来都不会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她只为她自己而活。”

　　“……”

　　章兰天万万没想到唐以轩竟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第一个看出来她有多苦恼、有多煎熬、有多挣扎多难过的人，竟然是唐以轩。

　　唐以轩这个人向来头脑简单、思维飘忽，说起话来也没个正经，总是需要章兰天拿出哄小孩的耐心去跟他交流。

　　但是在当下这进退维谷的困境里，唐以轩是第一个主动这样对她说话的人。他没有说出无关痛痒的道德绑架，也没有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提出“为她好”的建议，更没有站在千军万马间呼喊章兰天去和他并肩作战。

　　只有唐以轩，唯有唐以轩——他让章兰天不要委曲求全，要为自己而活。

　　即使是现在这个只想打退堂鼓的、软弱无能的章兰天，在唐以轩的眼里，仍然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人……

　　章兰天忽然心里一酸。

　　“老唐……”

　　她感动地望向唐以轩，目光盈盈，如泣如诉。唐以轩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章兰天的肩膀，旋即朝餐馆老板招了招手：“老板，再来半打啤酒！”

　　章兰天忍不住轻轻一笑，端起面前的杯子，将残余的酒一饮而尽。

　　院子上空的树枝窸窸窣窣地摇曳着。

　　一阵清风徐徐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