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余雅希·青玉案(一)

  刚过完年没多久,余哲就交给了余雅希一项艰难的任务——

  在席锐夫的葬礼上全程看护颜双。

  自从余哲的生日会之后,余雅希已经很久没见过颜双了。听哥哥说,颜双已经调离了他所在的部门,这半年来不是开会就是出差,在余哲面前出现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在这样忙碌的情况下,颜双竟然还遭遇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余雅希简直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在葬礼上见到颜双时,余雅希才从她极其难看的脸色上验证了自己的说法。

  照理说,葬礼应该是仅限亲朋好友出席的私人活动,但席家不知怎么想的,像是故意要把新闻闹大似的,在葬礼上邀请了许多社会名流,更有不少知名媒体代表也获准入场。

  余哲如今已经深得颜双母亲的信赖,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逾矩。如此场合,余哲作为宜言集团派来的代表之一,更不敢像没头苍蝇似的围在颜双身边惹人闲话。于是他派妹妹余雅希来照看颜双,他自己则刻意保持了安全距离,只和其他几个员工代表一起跟在颜双母亲身后,都站在宾客的外围。

  颜双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看上去神色也有些木然,显然是这些天受了不少煎熬。

  原本余雅希完全是受哥哥所托而来,觉得这场葬礼上的一切都离她太过遥远,但是在看到颜双的脸色之后,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油然生出了一种深切的悲伤。

  这场葬礼的主人公,是她高中时的学长席锐夫。说起来,她和这位席锐夫学长本人虽然没什么交集,但当时也曾有幸受邀参加他在本市举办的那场盛大的婚礼。而她也知道,自己之前莽莽撞撞惹了闻森澧,之后都是颜双和席锐夫联手给她制造假身份、多方维护,才让她免于闻森澧的报复。

  真要说起来,她可能还欠了席锐夫学长一句“谢谢”。

  原本席锐夫是个令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但此刻他却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将一切繁华遗弃在这世间,让爱他的人承受莫大的痛苦。

  一念及此,余雅希不由得悲从中来,眼睛竟然也有几分发热发胀。

  余雅希跟在颜双身后,看着她苍白失神的面容,只觉得无能为力,犹豫了很久才笨拙地安慰道:“双双姐,你……你不要太难过了,席锐夫学长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颜双就像没听见似的,仍旧兀自出神。

  随后余雅希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要不要坐着休息会儿?我看你好像脸色不太好……”

  颜双低垂眼睑,淡淡地说道:“我没事。”

  过了几秒钟,可能是察觉到余雅希的忐忑,颜双的语气略微温和了些:“你如果站得累的话,就先去宾客区坐着休息会儿吧。可以不用一直陪着我的。”

  “没有没有,我不累!”为了不让颜双觉得自己是累赘,余雅希特意换上一副轻松的语气,“我答应了我哥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就让我陪着你吧,免得晚上回去我哥收拾我!”

  颜双不禁失笑,她将挂在肩上的包递给了余雅希:“那你帮我拿着这个包,去那边稍微坐一会儿吧。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等我需要你的时候会去找你的。”

  余雅希怕自己赖着不走反倒会给颜双添麻烦,于是依言拿着颜双的手提包,在宾客席里找了个离颜双比较近的位置坐下了。她刚在这边坐下,就看到颜双离开了家属的区域,直奔某个方向而去。

  过了一会儿,余雅希感觉到颜双的包里发出了接连的震动。

  她怕颜双因此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来电,于是从手提包的侧边夹层中拿出了正在震动的手机。刚点亮屏幕,便有几条消息映入眼帘——消息来自:刘丹扬。

  “嗯,分了。”

  “其实也好,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太累了。”

  “我好歹也睡了三个小时,你怎么睡得比我还少?”

  ……

  看样子,应该是刘丹扬在回复颜双之前给他发的消息。余雅希看不到上下文,但光是锁屏界面上跳出来的这几句,已经有极大的信息量了。

  余雅希不敢置信地盯着锁屏的手机屏幕看了半天,一时有些发怔。

  所以说……刘丹扬现在恢复单身了是么?

  她呆若木鸡地盯着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只觉得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许多,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仍然是刘丹扬发来的消息。

  “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方便接电话么?”

  看到这两条消息的余雅希迅速清醒了过来。她害怕刘丹扬下一秒就要打电话过来,于是赶忙拿着手机和包,朝颜双刚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余雅希追到了礼堂的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才发现颜双正在和她母亲争辩着什么。余雅希犹豫了好久,始终不方便走出去打断,便只能隐身在墙后,静静地等她们完成对话。

  此时,只听得颜太太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双双,我已经和你爸讨论了很久。你要知道,这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

  “为什么?”颜双不解道,“你们和席伯伯这么多年的朋友,现在就眼睁睁看着外人霸占席家的产业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出来帮他们一把?”

  “双双,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天真?锐夫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以为我们不想替他查清真相么?”颜太太叹了一口气,“但是你说的话无凭无据,更何况以我们的立场实在是不方便参与进去。”

  “锐夫哥哥这次去缅甸,就是为了找胡阿姨和那边的人私下交易的证据。而且这场车祸的报告你不是也看过了么?汽车在出事前两天才送去检修过,根本不应该是出事时的那个状态。”颜双坚持道,“虽然我没有更详细的证据,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而且现在席伯伯还在医院里……”

  “锐夫是怎么出事的,我们现在谁也不知道。你不能凭着你的主观臆测,就在公众面前乱讲话。”颜太太严肃地说道,“你爸的意思是,这些话你全都咽回去不许再说了,我们公司和苇席的关系有多密切你也知道——你不要平白无故惹事。”

  “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出来说这些话了!”颜双的情绪有些激动,“如果连我都不站出来指证胡阿姨的话,今天的葬礼过后,她就会顺理成章地接管锐夫哥哥的职权……”

  “那又怎样?”颜太太冷冷地说道,“苇席的产业里,的确有胡家的一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站出来,对你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只是在替人挡刀而已!”

  “我不在乎。”颜双淡淡地说道,“她是锐夫哥哥信任的人——如果锐夫哥哥还在的话,也一定会希望我护着她的。”

  “……”

  站在墙后的余雅希,起初听得悚然心惊,之后却听得愈发一头雾水。

  所以席锐夫的车祸……竟然是一场谋杀?

  可是后面这个“她”,说的又是谁?

  “双双,你知道为了让你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我和你爸做了多少努力。”颜太太几乎是痛心疾首地指责道,“你今天如果在媒体面前留下坏印象,我和你爸都救不了你。听妈一句话:席家的这些纠纷,你不要站边。现在你面前的不是什么大是大非,而只是你在感情用事而已。”

  “妈——”

  颜双似乎还要说什么,可颜太太已经直接离开了。站在墙后的余雅希陡然间和走出来的颜太太四目相对,一时有些赧然。颜太太在看了余雅希一眼之后,平静地问道:“你是余哲的妹妹,对吧?”

  余雅希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讷讷地答道:“我哥让我……在这里照顾一下双双姐……”

  颜太太轻轻点了点头,向余雅希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辛苦你了。双双有些悲伤过度,情绪不太稳定,麻烦你暂时扶她去外面休息一下吧。”

  余雅希不知所措地怔了片刻,只得点头答应。

  在颜太太走后,颜双仿佛气衰力竭似的,一手扶着墙,有些艰难地喘息着。余雅希在一旁看着颜双的模样,犹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机给她递了过去:“双双姐,刚才你手机震了,我怕你错过什么电话,所以就赶紧送过来了——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颜双稍微缓了缓,眼神逐渐清澈了几分,这才接过余雅希递过去的手机。她低头摆弄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舞动,也不知输入了些什么。

  

  正当颜太太在这边对颜双循循善诱的时候,那边的葬礼已经正式开始了。

  礼堂正中央摆放着一副镶着金边的白色棺木,四周围被洁白的花海所环绕,到场宾客个个衣冠楚楚,乍眼一看倒像是又办了一场婚礼似的。

  葬礼通常都会有“瞻仰遗容”的环节,算是与死者的正式告别。但是在这场葬礼开始前,余雅希就听说这个环节被取消了——打从葬礼开始之前,整个棺木就合得严严实实的。在整个过程中,宾客们只会象征性地鞠躬落座,随后是家属谢礼、家属代表发言。最后家属绕棺一周,葬礼便算是结束了。

  余雅希对于“瞻仰遗容”这种恐怖的事情没有任何期待,当听说取消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毕竟席锐夫也勉强算是余雅希认识的人,上一次远远地见到他,还是在一场其乐融融的婚礼上。真要接受这样一个人忽然变成尸体躺在自己面前,心灵上的冲击未免太大了些。

  更可况,根据余雅希听到的消息,席锐夫发生车祸的时候整辆车都几乎撞碎了,现场一片狼藉,所以余雅希甚至不敢想象这座棺木里装的是什么。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这场所谓的葬礼上,不仅席锐夫的父亲因病未能现身,就连他的遗孀蔡思晏也迟迟没有露面。所有的家属鞠躬环节,都由胡阿姨带着席锐夫的继妹胡筱敏完成。而皓文集团那边竟还派了些人来帮忙——余雅希的那位曾经的“手下败将”闻森澧,此时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家属区,他站在胡筱敏身侧,俨然是已经以“女婿”的身份自居了。

  只见作为“当家主母”的胡阿姨穿着一套黑色正装,神色哀戚地走到礼堂正中央,对着面前的麦克风缓缓开声:“感谢各位来到犬子的告别仪式。”

  说完这句,她低下头抹了一把泪,停下来向诸位来宾深深鞠躬。

  随着她这姿态诚恳的一鞠躬,原本的窃窃私语声渐渐消散,礼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旋即,胡阿姨起身继续说道:“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锐夫。锐夫的父亲现在重病不能起身,所以今天的仪式由我来主持……”

  在她的介绍里,甚至直接抹去了席锐夫那位遗孀的存在。

  这句话还没说完,礼堂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胡阿姨疑惑地抬起头,循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一时也怔住了。

  一位穿着素雅黑裙的年轻女子,正从入口处缓缓走来。那女子未施脂粉、头戴白花,神色有些憔悴,却仍旧遮不住精致的美貌。

  不少人已经认出了她:“席少夫人……这是席少夫人!”

  在场的媒体代表们纷纷将镜头对准了她。

  

  在一片灯光中,这位席少夫人走到了礼堂中央,向胡阿姨微微欠身道:“妈,辛苦您了,这场告别仪式还是由我来做家属代表吧。”

  “阿晏,你怎么来了?”在一瞬间的诧异之后,胡阿姨很快摆出了得体的微笑,“不是你自己说要在家休息的么?”

  “我本来是想听您的话,在家休息的。”蔡思晏的语气淡淡的,却自有一种哀戚,“只不过,我刚刚从律师那里收到了我丈夫的遗嘱,所以我不得不来这里一趟。以免您不了解情况,在各位亲友面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遗嘱?”

  席少夫人此话一出,全场不禁哗然。

  照理说,席少车祸身亡纯属突发意外,他这样年轻健康的人又怎么会预知自己的意外,早早地立下遗嘱呢?

  “首先,谢谢各位来出席我丈夫的告别仪式。”蔡思晏站在麦克风前,朝在座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继而起身说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丈夫席锐夫的车祸,并不是一场意外……”

  说到这里,蔡思晏顿了顿,目光哀怨地望向了胡阿姨,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宾客们的议论更加沸然起来。

  面对众人的打量和议论,胡阿姨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出声呵斥道:“阿晏,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谣言?”

  “我……”

  蔡思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逐渐泣不成声。

  在余雅希反应过来之前,方才还在她身边的颜双便已径直朝着礼堂中央走去了——瞧颜双脸上那泰然自若的神色,倒像是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一幕似的。

  看来刚才颜太太的那番谆谆教诲,她是彻底抛诸脑后了。

  

  “有关于锐夫哥哥的车祸,我只能向大家说出我知道的事情。”

  颜双站在礼堂中央,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说道:“早在半年前,锐夫哥哥就在苇席集团的账目里查出了一笔不明交易,签字授权的人正是他的继母胡女士。这一次他去缅甸……”

  没等她说完,旁边便有人一个箭步走上前来,眼疾手快地将她面前的立式麦克风拽过去,截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席锐夫是被一个叫刘丹扬的人害死的!”

  这个抢走麦克风发言的人,正是刚才一直跟在胡阿姨身后,俨然以“女婿”身份自居的皓文集团继承人——闻森澧。站在宾客区的余雅希又见到这个久违的坏人,接着又听到他说出“刘丹扬”这三个字,心也不由得随之揪了起来。

  陡然被打断之后,颜双一面伸手去夺回麦克风,一面又惊又怒地斥责道:“你在胡说什么?”

  一旁的胡阿姨立时做出了一脸震惊状:“这是怎么回事?双双,你让森澧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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