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余哲说过的,调查组查出的“惊人消息”,总算到了揭盅的时候。
这天下午,颜太太专程留了个僻静的会议室,约了颜双在那里会面。颜双走进会议室时才发现,刘丹扬竟然也在那里面。
“我是临时把丹扬叫来的。”颜太太徐徐走进会议室,在主席位上坐下,“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让丹扬也听一听比较好。毕竟丹扬也不是外人。大家现在同坐一条船,都是为了尽可能地帮助苇席拨乱反正。”
“妈,我们为什么会退出竞标?”颜双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个项目现在被交到胡阿姨手上了,对么?”
“你先看看这个。”
颜太太递来了一份账目表。
“这是?”
“你先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异常。”颜太太并没有正面回答。
颜双对着报表审视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这个数据不合理……这是一份假账?”
“没错。”颜太太淡淡一笑,“你记不记得,上次和车祸报告一起,锐夫他太太还交给你好几份海外项目合同?其中一份,就是这个东南亚的旧楼改造项目——合同上提到的这栋楼根本就不存在,账目也全都是伪造的。”
颜双忽然悟到了什么:“我记得,这几份合同,都是胡阿姨签字的?”
颜太太点了点头:“虽然合同上说的这栋楼不存在,但这块地确实存在。我查到相应的地址,再根据业主的英文名查到他在当地的出入境记录——上面的中文名叫做熊立文。”
“熊……”颜双略一沉吟,回头看了刘丹扬一眼。
刘丹扬顿时明白了过来:“闻利雄?他用假护照?”
“你们那位胡阿姨,这几年来一直和皓文集团联手,利用苇席的海外地产项目洗钱。”颜太太说道,“这些事情,我猜锐夫早就知道了。”
“所以……锐夫哥哥这次去缅甸,就是去找他们洗钱的证据?”
“嗯。帮丹扬谈判,就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颜太太点了点头,看了刘丹扬一眼,“我这次也是想让你知道,你不要再自责了,锐夫的事本来就不是你造成的。”
自从席锐夫车祸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刘丹扬终日都有些神情恍惚。最近他像是中了邪一样,拼命去研究那些他并不感兴趣的商业竞争手段,处处与闻家作对,甚至不惜想尽办法触他们的逆鳞、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无非就是为了逼出席锐夫的下落。
他根本不愿意相信席锐夫的“死讯”,乃至于一直觉得,席锐夫的失踪都是他的责任。
直到此时听了颜太太的话,他终日紧锁的眉头才舒展了几分,神情里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动容。
“阿姨,谢谢你。”刘丹扬感激地看了颜太太一眼,旋即微微低垂眼睑。
颜太太淡淡一笑,接着说道:“闻家就是利用你这种愧疚的心理,所以才能顺利借你的手,在葬礼上把那段录音公诸于众。”
“什么……闻家?”颜双大惊,“闻家跟胡阿姨不是盟友么?”
数日前,刘丹扬在席锐夫的“告别仪式”上放出来的那段录音,明显是指向胡女士和闻总裁联手进行的不法交易。关于那段录音的来源,颜双当时在医院里已经反复思索了好几天,却无论如何都不曾怀疑到闻总裁的头上。
“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人会怀疑他们。”颜太太冷笑道,“那已经是前年的录音了,我仔细查过,里面提到的项目早就结束了,相关的痕迹也被抹得干干净净——仅凭一段录音,根本查不出什么。何况闻家本来就声名狼藉,这段录音放出来,不管外界怎么猜测,对闻家来说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谁体面谁就吃亏,眼下身份最敏感的是胡阿姨,所以……”颜双已经了然。
“可是我们也不能凭空猜测啊。”刘丹扬蹙眉道。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查到闻家的么?”
说着,颜太太操作了一下电脑,页面内容便直接投屏出来。
电脑桌面上打开的文档分为两栏,一栏是用闻总裁的海外化名“熊立文”搜索到的、和他往来密切的几个账户,另一栏则是上次刘丹扬留下的录音卖家转账信息。
在颜太太圈出来的位置,竟然有一个账号是完全吻合的!
要不是颜太太这种老江湖的火眼金睛,任凭颜双他们掘地三尺,也发现不了这样的线索。
“所以……他们两边是翻脸了?”刘丹扬问道。
“还不能确定翻脸到什么程度。”颜太太淡淡一笑,“这几天,丹扬的‘琴瑟琉璃’和他们的‘皓文珠宝’打对台,他们其实也没闲着——如果不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你们以为,你们这么容易就能搅黄‘皓文珠宝’的生意?”
“闻家没空反击我们,是因为他们在忙着和胡阿姨缠斗。”颜双已然有了结论。
“那证明我们还没打到他们的要害。”刘丹扬冷笑道。
颜太太也微微一笑:“我相信,你们之前也看到闻家派去医院的那些记者了。闻家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把锐夫失踪的事闹大,让苇席的权力不能和平过渡。所以,虽然葬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他们从来都没消停过。”
“可是,胡阿姨和闻家一直关系不错,胡筱敏和闻森澧不是都快结婚了么?”颜双不解道。
“闻森澧和他父亲闻利雄,未必是坐在同一条船上。”颜太太似笑非笑地答道,“这样看来,胡女士应该是不准备满足闻利雄的要求。”
胡阿姨在尚未掌握大权的时候,都已经愿意用苇席替闻家洗钱了,如今她称得上是一手遮天,却并不愿意满足闻家提出的要求,以至于闹到腹背受敌的程度……
所以,闻家究竟提了多么过分的要求?
“闻利雄,是想要吞掉整个苇席。”刘丹扬看了颜双一眼,不带感情地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现在是闻家这边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意思是……”颜双慢慢说道,“锐夫哥哥应该在胡阿姨手里?”
“如果锐夫还活着的话,十有八九。”颜太太点了点头。
颜双听得懂母亲没说完的半截话。
如果席锐夫已经不幸遇难了,这件事也一定和胡女士脱不开干系。
从平安夜那天车祸的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席锐夫如果当真还活着,为什么竟然一点消息都传不回来?
以席锐夫的性格,不像是能轻易被操控的啊……
颜双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刘丹扬显然是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向颜太太问道:“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如果对付胡阿姨,就有可能逼出锐夫的下落,但是也有可能拖垮了苇席。反过来,如果我们继续对付闻家,就是给了胡阿姨喘息的空间,苇席会彻底落到她手上,我们也很难找到锐夫了。”
“除非我们可以双管齐下。”颜双看了母亲一眼。
“没错,现在就看那位席少夫人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了。”颜太太说道,“双双,你最近和锐夫的太太还有联系么?”
颜双摇摇头。
“你想办法和她通个气,但是一定不能被人发现了。”颜太太叮嘱道,“这所有的事情,我们宜言都不能插手。我们和苇席合作了这么多年,是没有办法切割的,现在更不适合站边。我们退出竞标也是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在现在的情况下,我们最好是远离风暴中心。”
颜双算是听明白了。
母亲之所以专程约她和刘丹扬谈话,是为了告诉他们:现在这种时候,宜言集团不能拿公司的声名和前途做赌注。不过,母亲还是可以利用自己的资源,暗中协助刘丹扬成事。
横竖刘丹扬现在已经被踩到谷底,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有——除了手上源源不断的资金。
“说起来,丹扬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颜太太脸上忽然添了几分笑容,“这么短的时间,就杀得皓文措手不及,倒是比你爸妈有商业头脑多了。”
“我们家的人都志不在此,我那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刘丹扬笑道。
“好好发展下去,你就是一代商业巨子了。”颜双也打趣道。
“不必了——我就只想赶紧把席锐夫找回来而已。”刘丹扬摇了摇头,“等他回来了,我马上金盆洗手,回爱尔兰放牛放羊去。”
颜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既好笑又心酸。
在母亲的暗中协助下,刘丹扬的“地下作坊”很快就建立起来。
刘丹扬用了各种各样的形式——或是斥资收购、或是投资竞品,总之就是在不同的领域里对皓文集团步步紧逼,让他们自顾不暇,从而无法对苇席集团趁虚而入。此外,刘丹扬还专门雇了一群人,但凡苇席的股价稍有波动,这些人就率先出手购入,不给皓文一点可乘之机。
颜双对刘丹扬单枪匹马放心不下,时常在下班后去他家陪他一起筹谋。在前期招兵买马的阶段,颜双便在母亲的许可下,把余哲也拉上了他们的贼船。
她专程提醒过余哲,若是工作繁忙,不必每日都来。但余哲倒是义无反顾,很快就担起了重要的联系协调的工作,帮助他们把巨网铺开。尽管颜双一直都不赞同母亲的“公器私用”,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母亲慧眼识珠,余哲的确是个得力的人才。
最重要的是,余哲还是个可以信得过的朋友。
只是可怜余哲被剥削得几乎没有假期,先前是加班做母亲的调查小组,现在又来她和刘丹扬这里做“副业”,想来已经好多天都没有按时回家了。有好几回,他们三个人开会开到深夜,颜双精神恍惚之际,几乎以为席锐夫已经回来了。
“双双,你知不知道皓文在缅甸也有个矿?”
“我听说皓文最近投资了个理财软件,我已经约见了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双双,开借贷公司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
她那个单细胞的哥哥刘丹扬,自从开始了这场狩猎,就一发不可收拾。
刘丹扬十分笃信席锐夫一定会安全回来,所以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对皓文集团围追堵截,立志要把苇席集团全须全尾地还到席锐夫手里。
颜双总也不敢细想席锐夫如今的下落。
她只想像刘丹扬一样,笃定地认准一个目标,不顾后果地投入自己全部的心血。
“你当初没来学商科真是可惜了。”颜双一面翻着这些遍地开花的企划书,一面真诚感叹。
“我对投资赚钱没兴趣。”刘丹扬笑道,“我感兴趣的,只有打游戏而已。”
“……”
没等颜双开口,刘丹扬又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玩过打地鼠的游戏?”
“啊?”
“就是敌人在哪里冒出一个脑袋,你就照着他的脑袋一锤子敲下去。”刘丹扬得意洋洋,“反正现在我的游戏币都是捡来的,花光了算完——要玩就玩个尽兴。”
颜双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她沉默了片刻,望向刘丹扬,柔声说道:“有我在,你的游戏币不会花光的。”
连日以来,颜双白天在宜言上班,晚上就去刘丹扬家里一起加班。只要席锐夫一天没有消息,他们就一天无法从紧绷的状态里松弛下来。
自从上次出院之后,颜双明显察觉出刘丹扬身上的变化——除了在工作上一夕之间变得杀伐决断之外,在生活中他也变得成熟了许多,甚至在加班到胃痛的时候都努力掩饰身体不适,似乎是唯恐给身边的人增添压力。
她和刘丹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按下各自的苦楚,都不去细想未来,只专心和皓文打仗。
余哲对他们这种沉重的气氛显然心知肚明。但余哲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从来不多嘴提问,每日只跟着他们两人一起沉默地做事。在刘丹扬强忍胃疼的时候,是余哲一声不响地出去取了药带回来,递到刘丹扬手里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有时颜双由于工作超负荷,不由自主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醒来时也会发现身上披着一条薄毯。
后来刘丹扬告诉她,是余哲不忍心将她叫醒,主动揽过了本该由颜双处理的问题。那条毯子,也是余哲拿给刘丹扬,让刘丹扬为她盖上的。
余哲就是这样有分寸的人。
就连披条毯子这样的动作,他都从不亲自动手,唯恐在人前呈现出不必要的暧昧,造成颜双的尴尬。这也是为什么,颜双虽然多年来一直能感受到余哲对自己的好,却怎么也无法将他的行为定义为“追求”,更加找不到任何拒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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