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余雅希失眠了。
这些天以来,她为刘丹扬的一颦一笑辗转反侧,尽管也有不安也有懊恼,但是一颗心从来都没有这样乱过。
余哲说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她的榆木脑袋上。
结合前一晚唐以轩诡异的反应,还有妈妈说他曾经来过家里的时间点……余雅希隐约怀疑,昨晚自己回家的时候,唐以轩是不是真的就在楼下?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可是妈妈说他不到九点就离开了,这个时间根本就对不上啊!
躺在床上,余雅希情不自禁地翻开了唐以轩的社交媒体,从上到下刷了个遍。她看到他发的各种各样的食物,甚至翻出了他老早以前晒的和前女友的合影。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余雅希就翻过他的社交媒体,当时就被里面那些千篇一律的浓妆美女吓了出来,当即坚信这个人是不可能喜欢自己的。
据唐以轩自己说,他交往的几任前女友都是师大艺术学院的女生——因为师大整天安排体育学院和艺术学院一起上课,所以他也只能认识到那样一圈人。
说起来,他们两个都曾经在大学城生活了四年,中间重合的也有三年……说不定他们早就曾经擦身而过了呢?
如果那时候有机会认识一下的话……
等等!
她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不能再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了!
到最后搞不好又是像大学那个热水卡男一样的乌龙!
一定是的!
在同一个地方不能跌倒两次——她再也不要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好几天余雅希都混乱不已,就连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心思。这几天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没事就刷刷情感博主的专栏,对着那些案例分析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这天上午,余哲忽然给她发来消息:“刘丹扬好像生病了,你想去看看他么?”
“怎么病了?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他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好像跟他前女友有关。”余哲回复道,“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心情一差身体就垮。”
“我知道啊。”余雅希顿时有些失落,“所以他现在还和前女友保持联系呢?”
“没有吧?具体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余哲说道,“等忙完手头的工作,我找个机会帮你问问你嫂子。”
“啧啧啧!这么快就叫嫂子了,我可叫不出口!”
“我开个玩笑——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让你叫嫂子,现在这么叫,显得我脸皮太厚了。”
“你自己也知道啊!”
“反正你如果想的话,也可以去看看他。”余哲回复道,“我和双双这几天特别忙,抽不出空来。双双说,刘丹扬一见到你心情就好,也许你可以治他的病。”
“……”
刘丹扬一见到自己心情就好?
颜双亲自认证的?
余雅希怔怔地盯着余哲发来的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半晌,余雅希终于再次从床底下抽出自己的“百宝箱”。
她清点了一下自己积攒的这些礼物,便起身换衣服梳头发,直接拖着这个箱子出了门。
根据她现在知道的信息,刘丹扬的确把她看做一个意义特殊的知己。如果她能够在刘丹扬生病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再穷追猛打一番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趁机敲开他的心门……哪怕真的像余哲说的,刘丹扬对她只是感激和感动,那也没关系。
总之,只要能把他追到手,得到一天就赚一天!
这不是她多年以来最大的心愿么?
来到刘丹扬家门口之后,余雅希先是摁下了门铃,等了半晌都无人应答。
随后,她便输入早已烂熟于心的门锁密码,直接进入屋内。她猜想刘丹扬此时或许不在家,于是准备先拖着箱子进屋坐下,再打电话联系他。
余雅希走进屋子没几步,就看到客厅沙发上竟然躺了一个人。
沙发前的茶几上堆着几个酒瓶子,烟灰缸里有不少摁灭的烟头。整个房间被烟味和酒味缭绕着,显得有些乌烟瘴气。
大白天的,他竟然在沙发上昏睡不醒,连门铃都没有听到。
他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不是还意气风发的么?
余雅希渐渐走近,无声地凝望着躺在沙发上的刘丹扬。沉睡中的他眉头微蹙,苍白的面容轮廓分明,两颊略微带着一抹病态的潮红。
倒是愈发像一尊雕像了。
高档西餐厅里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刘丹扬,就好像是一张精美的画报。现在画报忽然被掀开,显现出背后那个孤独的灵魂——他仍旧是葬礼上那个脆弱无助的他,仍旧是那个深夜在酒吧买醉的他。
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丹扬?你听得到我说话么?”余雅希试着叫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
余雅希不知所措地给余哲发消息:“我到他家了。他现在躺在沙发上,好像是喝醉了。”
过了一会儿,余哲便回复了她:“他胃疼怎么还喝酒?不然你给他弄点吃的?”
“我又不会做饭!”余雅希苦恼道,“我叫个外卖吧。”
“不用,我记得他的厨房里还有杂粮粥,双双之前给他买的。”余哲回复道,“你去找一下,倒进锅里加热煮开就可以了。”
行吧。
在余哲的指导下,她进入厨房、翻箱倒柜、找到目标、倒入锅里……这个过程倒是一气呵成。亲手做吃的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嘛!余雅希也不至于次次都把厨房弄得鸡飞狗跳。
很快,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气,盖过了原本的烟酒气息。
余雅希望着“咕嘟咕嘟”的煮锅,莫名地有了几分成就感。眼看着锅里的粥逐渐浓稠,她便走回客厅查看刘丹扬的情况。
他还是躺在原处一动不动。
在他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小木盒。这个盒子之前放在他那个崭新的书架上,看上去十分别致——余雅希已经注意这个盒子很久了,也暗暗观察过它藏在两侧的机扩。只是先前没有刘丹扬的允许,她一直不敢随便乱碰。
此刻眼看着小木盒没有关严实,她便好奇地伸手把它翻开了。
原本这个小木盒就放在茶几边缘,余雅希这一打开,整个木盒失去了平衡,“啪”的一下扣在了地上。
闯祸了!
余雅希大惊失色,连忙蹲到地上,把散落在周围的东西一件件捡回盒子里。
这里面真是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啊——没开封的表带,款式成熟的耳环,甚至还有余雅希之前寄给他的明信片。余雅希把地上的东西逐件捡回盒子里,仔细察看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不妥。
盒子正中央这个绿、白、橙三色交杂的毛线手套,为什么只有一只?
另一只掉到哪里去了?
余雅希趴在地上到处张望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另一只手套。她想向刘丹扬求助,起身一看,却发现刘丹扬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安安静静地沉睡着。
这么大的动静还不醒……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余雅希望着刘丹扬微蹙的眉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试图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啪——”
她的手刚抚上他的眉间不到片刻,他便忽然抬起手来,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猝不及防的碰触让余雅希紧张起来。
他的手好凉。
刘丹扬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睁眼,只是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余雅希可以用手掌感受到他的心跳。
这么近的接触简直不可思议。她一时不知所措,也不敢出声,便斜着身子在他睡觉的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离他这样近,她实在是紧张得厉害,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一直在不住地微颤。
刚坐下不到片刻,她便想起炉子上的火还没有关——像是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似的,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像逃跑似的大步回到了厨房里。迅速关掉炉子之后,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似乎仍留有他胸腔里的搏动。
余雅希一面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锅,一面不断地深呼吸调节心绪。
刚才的接触是真实的么?
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呢……
也不知独自发了多久的呆,余雅希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了动静。
她走出去看,才发现刘丹扬已经坐起身来,神色依旧有些怔忪,还没对焦的目光茫然地落在沙发附近的那个小行李箱上。
——那是余雅希带来的礼物百宝箱。
“你醒了啊,要不要喝点粥?”余雅希终于调整好状态,元气满满地从厨房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刘丹扬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道,“让你看到我这副鬼样子。”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是都约好再也不说礼貌用语了么?
余雅希有几分不满,但一抬眼看到刘丹扬虚弱疲惫的神情,便又把心中的不满摁了下去。
“喏!这一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礼物。”余雅希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上,“我大学期间去了好多地方,你要不要看看我带回来些什么?”
“唔……”刘丹扬抬眼望向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为了缓解空气中的沉闷,余雅希发挥了自己活跃气氛的天赋,热情洋溢地上前打开了箱子:“你看,这个很好玩的!这个可不可爱?……这个钥匙串上面的铃铛,听说可以保佑它的主人心想事成,跟我以前送给你的那个御守差不多。”
“……御守?”刘丹扬看上去有些茫然。
“是啊,就是你钱包里的那个小布包,你当年出国的时候我送给你的!”余雅希说道,“那个也是有神灵庇佑的!你还记得它吧?”
“记得啊。”刘丹扬轻声回答,“你那里不是还有个蓝色的?”
“啊?”余雅希一怔,“我没有了啊……什么蓝色的?”
“没什么……我脑子不太清醒,你不用理我。”刘丹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双眼聚焦。
“对了,我要跟你认个错——”余雅希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茶几上的小木盒,“刚才我不小心把它碰到地上了,掉出来的东西我都捡回去了,只是还有一只手套不见了。”
刘丹扬微怔,顺手打开了小木盒。
“对,就是这只手套!”余雅希指了指正中央那只绿白橙三色交杂的毛线手套,“我只捡回来一只,另一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沙发底下我都看了……”
“没有另一只。”刘丹扬淡淡地说道,“这里面本来就只有一只。”
“啊……原来是这样啊。”
余雅希看着刘丹扬沉黯的目光,心中并没有半分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愈发忐忑起来。
“这手套……为什么只有一只啊……”
她明知道这不是一个好问题,可就是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刘丹扬伸手关上木盒,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空茫:“这是我在雪地里捡的,别管它了。”
看他这副神情,这一定是一只有故事的手套。
但是余雅希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了。
结合哥哥说的那句“跟前女友有关”,余雅希脑子里隐隐约约冒出了很多猜想,每一桩都让她内心酸涩。等她回头望向刘丹扬时,她发现他正在低头把玩着自己给他带来的一个连环扣。
“这个很考智力的,我反正解不开。”余雅希轻声说道,“你要不要喝点粥?我刚煮出来没多久,现在还是热的。”
刘丹扬抬眸望向余雅希,神情仍然有些恍惚。
“你今天怎么会来?”他低声问道。
“我哥跟我说你生病了,我就过来看看。”余雅希答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啊,愿意跟我说说么?”
“没什么,我就是心累。”刘丹扬放下手中的连环扣,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我这两天的状态不太适合见人,你哥不该让你这时候过来的。”
……见人?
对他来说,余雅希也是需要他勉力应酬的外人么?
余雅希明显察觉到了刘丹扬的勉强,她顿时也开始如芒在背。
“我……我去给你把粥盛出来。你稍微喝点粥,我就走了。”她局促地起身奔入厨房,拿小碗盛出来一碗温热的粥,又找了个勺子放进去。
“谢谢你。”
刘丹扬伸手接过余雅希递过去的粥碗,神色温和,看不出悲喜。
“那个,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余雅希窘迫地站起身来,“你记得多喝点水,解解酒。”
“好,辛苦你了。”
刘丹扬放下喝了几口的粥,绅士地起身送余雅希到门口。他低头看了一眼余雅希手里拖着的小行李箱,又回头看了看堆满茶几的小礼物,轻声说道:“也谢谢你带来的礼物,我会好好保管它们的。”
“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余雅希忽然鼓起莫大的勇气,抬头望向刘丹扬的双眸。
“嗯?”
在对视的瞬间,余雅希在刘丹扬眼里看到了茫然、脆弱和些微的诧异。
她明显感觉到刘丹扬此时能量不足,整个人也退回到了彬彬有礼的防御模式。根据她掌握到的信息,刘丹扬正处于无依无靠的情绪低谷,甚至稍稍有点头脑混沌。
根据偶像剧里的套路,这种时候是最适合“趁虚而入”的。
如果她现在赖着不走,厚着脸皮再跟他告白一次,用力撬开他的心扉……以他现在这脆弱的状态,恐怕连拒绝她的力气都没有。像刘丹扬这么重感情的人,只要自己得到他一句首肯,只要自己能获得这张入场券,往后故事会怎么发展都未可知。
要不要赌这一把呢?
余雅希用了几秒钟天人交战,最终轻声说道:“……以后,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别动不动就抽烟喝酒的,把身体弄垮了。你忘了你自己在医院里说过的话么?你要振作起来!你还要保护席少的公司呢,你还要保护双双姐呢!”
刘丹扬微微一怔,幽黑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动容。
“好,我知道了。”
刚才有一刻,余雅希几乎就要孤注一掷地再度告白。在话到嘴边的那一刻,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她忽然不想“趁虚而入”了。
不是她赌不起或者输不起,而是她忽然想到:虽然偶像剧里都说这种时候“趁虚而入”的成功率很高,但是通常这一类趁虚而入的女生,都并不是女主角啊!
现如今,她好不容易混成了刘丹扬信任的知己。如果她明知刘丹扬有放不下的心事,还趁他情感脆弱、头脑混沌的时候,向他提出这种无理要求——那么她自己不就成了偶像剧里那种惹人烦的炮灰女配?
她为什么要扮演一个这么不堪的角色啊?
其实她所有的幻想,都只是以她向他表白作为大结局。她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没有奢望过牵着他的手逛街,没有奢望过和他拥吻,没有奢望过冠上“女朋友”的头衔。
倘若这些画面真的发生了,她只会觉得亵渎,就像是亲手攀折了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高岭之花永远都只能开在远方啊……怎么可能被她摘下来呢?
有那么一刻,余雅希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的每一分努力都是有回应的。或许她这只蜗牛,如今已经爬了足够远的距离,或许她继续横冲直撞地爬下去,当真可以进入到她梦寐以求的终站。
但是,或许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喜欢天上的星星。她愿意做一个忠诚的守望者,她可以永远仰望他、心疼他、为他的快乐而快乐,可是她既不敢也不愿伸手去触碰他。在订婚宴的那个晚上,她就已经实现了自己幻梦中的一切,倘若再跨进一步,只会让她感到惊惶。
就像哥哥说的:如果有机会做长久的知己,为什么要揠苗助长,去祈求一份短暂的爱情?
在离开刘丹扬的家之前,余雅希头一次大大方方地主动拥抱了他。
刘丹扬也缓缓伸出手,回应了她的拥抱。
一如少年时代那样,他的怀抱还是让余雅希觉得单薄轻盈,宛如空中的羽毛,宛如午夜时的幻梦。但这一次转身离开时,余雅希的心底是充盈的。
虽然她没有把王子留下,但她已经穿过了那双水晶鞋。
该有的她都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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