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回到家，余雅希大老远在走廊上，就听到稀里哗啦的麻将牌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父亲洪亮的呼喊：“清一色自摸——”

　　没想到这大周末的，爸妈倒是有闲情，居然在家组了个牌局。

　　她爸妈的那些牌搭子，一个赛一个的健谈，经常在牌桌上讲起左邻右舍的离奇八卦。余雅希向来八卦神经敏感，总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后来和那些叔叔阿姨混熟了，还会索性坐过去和他们一起聊天。虽然余雅希看不懂麻将，但每次爸妈在家组牌局，她也总能获得不少乐趣。

　　只是今天……

　　她这样精心打扮去和心上人约会，此刻心中却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填满。

　　她真不想在这时候去应付那些热心叔叔阿姨的嘘寒问暖。

　　

　　进门之后，余雅希生怕引起客人的注意，于是她弓着身子，试图借着玄关的遮挡，迅速从厨房门口的通道绕回自己的房间。

　　结果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余妈妈一眼就发现了她。

　　“今天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余雅希隐藏行踪失败，只能迅速转移火力：“余哲不是也没回来么？你不如问他去。”

　　“谁说我没回来？”

　　说话间，余哲便从厨房里钻了出来。他端着一盘刚洗干净的水果，俨然一副忠诚又懂事的好儿子形象。

　　得了，家里就她一个晚归的坏孩子。

　　可是为什么余哲今天回这么早？

　　莫非是约会不太顺利？

　　其实她早就觉得余哲没戏——双双姐但凡对他有半点意思，早八百年就能接收到他的明示暗示了，又怎么可能拖到现在呢？

　　他们兄妹俩果然……苦命相连。

　　

　　余雅希和妈妈打完招呼，正打算径自走回房间，谁知道余哲直接拦在了她面前。

　　余哲将装着水果的盘子塞到余雅希手里，指了指客厅拐角处的麻将桌，毫不客气地下了指示：“你把水果给客人送过去。”

　　她刚接过盘子，本能地伸手拿里面的草莓吃，没想到余哲眼疾手快，“啪”一下拍了拍她的爪子：“这些是给客人的——你想吃自己洗去，冰箱里还有。”

　　果然还是那个冷心冷肺的坏哥哥。

　　这家伙肯定是约会受挫，所以故意刻薄她，来找心理平衡来了。

　　活该约会不成功。

　　“你顺便去跟客人打个招呼吧，有你认识的。”余妈妈一面看着电视，一面附和余哲。

　　既然妈妈都发了话，余雅希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去送水果了。

　　

　　“草莓来啦——”

　　余雅希眼见得逃不过这个任务，便迅速调整好状态，将哥哥洗好的水果送到了麻将桌边。

　　走几步路的工夫，她大致猜了猜今晚上门的会是哪几位叔叔阿姨——却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客人倒有些眼生。

　　面对着余雅希的余爸爸，抬头看到余雅希走过来，便迅速下达了指令：“余雅希，叫人。这位是唐叔叔、这位是陈阿姨。”

　　“唐叔叔好，陈阿姨好。”

　　余雅希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一面向坐在爸爸两侧的叔叔阿姨分别问好，一面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个草莓塞进嘴里。

　　两位叔叔阿姨同时朝她点了点头，看上去笑容可掬。

　　“啧，嘴真甜！”

　　忽然，坐在余爸爸正对面、先前一直背对着余雅希的那个人转过头来。只见那人穿着一件薄卫衣，头发有些上翘，神采奕奕地朝她一笑。

　　余雅希当场石化。

　　刚塞进嘴里的草莓，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直接掉出来了。

　　

　　“噢，这个小唐就不用我介绍了，你们早就认识了。”余爸爸心不在焉地补充了一句，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麻将上。

　　“……”

　　余雅希继续石化。

　　这是什么情况？

　　此刻坐在她爸正对面、顶替她妈打麻将的人，竟然是……唐以轩？

　　在余雅希发怔期间，唐以轩已经笑容灿烂地从她手中的果盘里抓过了一颗大草莓。

　　怎么这么轻车熟路啊。

　　余雅希用了一会儿才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旋即便朝唐以轩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向他表达自己的惊讶和疑惑。

　　唐以轩看了她一眼，笑着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余雅希无意转眸，发现牌桌上的叔叔阿姨正在慈眉善目地望着自己微笑。

　　这两位……大概是唐以轩的爸爸妈妈吧？

　　她只能报之以尴尬的微笑。

　　“小余啊，你平时会陪爸爸妈妈打麻将么？”坐在右侧的那个文质彬彬的唐叔叔问道。

　　“我不会打麻将……只会看。”余雅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看都看不懂，就是瞎凑热闹！”余爸爸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看不懂可以学嘛。”坐在左侧的那位陈阿姨和颜悦色地说道，“雅希，下次阿姨来教你。”

　　这么快就直接叫她“雅希”了……

　　不知怎的，虽然余雅希平时都和爸爸妈妈的牌搭子们关系都不错，但是到了这两个温声细语的叔叔阿姨面前，才没说几句话，她的脸颊竟然有些微微发热起来。

　　

　　余雅希在牌桌上放下果盘之后，见众人都在专注牌局，她便悄悄地退回了房间，盘腿坐到床上刷起了手机。

　　不一会儿，余哲推门进来，坐在了桌前的转椅上。

　　“你干嘛？”余雅希抬头问道。

　　“你今天和刘丹扬玩得怎么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余哲开门见山地问道。

　　“嘘——”

　　余雅希唯恐被爸妈听见，赶紧跳起来关紧了虚掩的房门。随后，她回头望向余哲：“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和双双姐约会去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们上午看电影吃饭，之后喝了个下午茶……五六点回来不是很正常？”余哲耸了耸肩。

　　“连晚饭都没吃？”余雅希用略带怜悯的眼神望向余哲。

　　余哲被她瞧得莫名其妙：“我们下午吃了甜品，就吃不下晚饭了。双双可没你这么能吃。”

　　切，死要面子。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是我在问你呢。”余哲说道，“你今天都干什么去了？双双跟我说，你和刘丹扬只约了一起吃午饭——怎么搞到这么晚才回来？”

　　余雅希正自心情郁闷，憋着一大堆的心事不知道跟谁说。虽然余哲不是什么好的倾诉对象，但是既然现在他送上门来了，那就凑合着用用吧。

　　余雅希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回溯时间轴，开始巨细靡遗地讲述起了这一整天的经历。

　　才说没多少，她的房门又被人打开了。

　　唐以轩从外面探出一个头来：“阿姨把她的宝座要回去了——我可以加入你们么？”

　　余雅希和余哲对视一眼，便招手让唐以轩进来。

　　这间卧室并不大，此时余雅希盘腿坐在床头的位置、余哲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剩下能坐的地方，就只有余雅希的床尾了。

　　正在唐以轩迟疑之际，余哲迅速向他飞过去了一个靠垫，伸手指了指床边的地板：“坐。”

　　唐以轩接过靠垫，便顺势席地而坐了。

　　余哲护妹心切，不假思索地迫使唐以轩和余雅希保持合适的距离——而余雅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在唐以轩坐定之后，余雅希便清了清嗓子，接着讲述自己今天的约会经历。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坐在她面前，听她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黯然神伤地讲故事。

　　

　　故事讲完，唐以轩在点头，余哲却在摇头。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余雅希不由得瞪了余哲一眼，“难道你今天约会很顺利么？”

　　“我没什么顺不顺利的，我就是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余哲看了余雅希一眼，“过去我总想着，等我升了经理、等我涨了工资、等我得到了足够多的认可，我再向双双表白。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就觉得，管他的呢，该说的话总得说出口，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你……你今天跟双双姐表白了？”余雅希瞪大眼睛。

　　余哲点点头：“嗯，该说的我都说了。”

　　“她怎么回答你的？”

　　看这个样子，多半是被拒绝了？

　　“我没让她回答我。”余哲笑了笑，“双双这样心思细腻的人，做每个决定前都会考虑很多事，我不想赶鸭子上架。”

　　“切，你是没勇气听她拒绝你吧？”余雅希不屑道。

　　“我想过了，如果她真的只把我当朋友，我也想听她亲口告诉我。”余哲说道，“我今天把这些话说出来，主要是为了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余雅希微微一怔。

　　她原以为余哲比自己爱得还要卑微，却没想到他是这样坦率磊落的态度。

　　反倒是自己……原以为已经克服掉了少女时期的自卑，为什么今天又回到了那种紧张局促、不知所措的状态？

　　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像哥哥一样，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口？

　　

　　“我觉得你对余雅希要求太高了，她的情况和你不一样。”唐以轩突然插话道。

　　……嗯？

　　余雅希和余哲都将目光转向唐以轩。

　　“男追女和女追男的差别可大了——你是男人，你应该明白吧？”唐以轩朝余哲眨了眨眼，余哲很快心领神会地接过了他的眼神。

　　“喂，你们什么意思？”余雅希不满。

　　“他的意思是，你没戏。”余哲毫不留情地翻译道。

　　“……”

　　余雅希瞬间脸颊涨红，想反击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

　　“别瞎说！”唐以轩察觉到她的脸色变化，赶忙制止了余哲，“我的意思是，男生追女生都不太容易，这是正常现象。但是大家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我怎么听上去，你的这个刘丹扬，简直是个不锈钢纱窗？”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通常女生倒追男生，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她追得这么机关算尽，却仍旧原地打转，意味着她压根就没有一点胜算？

　　“他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欢他啊？”余雅希垂头问道。

　　“不可能！”唐以轩和余哲异口同声地抢答道。

　　应该还是男人更了解男人吧。

　　这么说来，刘丹扬是明知自己对他的心意，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客气地把彼此的距离保持在朋友的范围？

　　一念及此，余雅希愈发低落得不想说话。

　　

　　“咳——”唐以轩清了清嗓子，忽然说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小白脸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怎么了？”

　　虽然内心有些低落，但余雅希在理智上也知道，刘丹扬今天一整天都温柔耐心、风度翩翩，做足了一个绅士该做的一切。唐以轩这样骂人家，未免有些莫名其妙。

　　“作为一个男人，和女生出来逛街，一点眼色都没有。”唐以轩说道，“你当时都走到娃娃机面前了，他居然连个娃娃都不帮你夹……他还是人么？”

　　“……”

　　余雅希原本深陷在赧然低落的情绪里，此时却突然被唐以轩给逗乐了。

　　“当时已经很晚了嘛……卖游戏币的地方应该都关门了。”余雅希仍旧微微低着头，却憋不住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这样要求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怎么过分了？”唐以轩不解道，“这要是换了我，当场屈地三尺，都要给你把那个海绵宝宝掏出来。”

　　余雅希再也憋不住，被他逗得扑哧一笑。

　　“掘——”余哲咳了咳，无奈地纠正道，“是‘掘’地三尺。”

　　

　　当晚余雅希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那个海绵宝宝，原本生活在幽蓝的深海里。她蹦蹦跳跳的，想要去捡海底那五彩斑斓的珊瑚和贝壳，可是忽然一个浪打过来，她就被关进了逼仄的娃娃机里。

　　从此，她就像是被困在牢笼里，每移动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她努力地摆出可爱的笑容，盼望着某个路过的小朋友可以把她从这里解救出去。

　　终于有一天，他来了。

　　那是她的王子，神采奕奕地出现在这间绚丽的商场，朝着这个不起眼的角落越走越近。

　　她如痴如醉地凝望着他的眉眼，努力地敲着玻璃窗，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他会看到她么？

　　他会救她出去么？

　　……

　　还没等到下一个画面，余雅希忽然莫名地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此刻已经快两点了。

　　正在此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屏幕上亮起一条消息。

　　来自刘丹扬。

　　余雅希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

　　她点进消息，只见刘丹扬分享了一篇文章的链接，在后面附言道：“这篇科普挺详细的，我终于知道今天的电影在讲什么了。”

　　——他想说什么？

　　余雅希迷迷糊糊地点进那个链接，似懂非懂地看到一堆社会历史解说，又退了出来。

　　在不知所措的惊喜和激动中，她慢慢回过神来。

　　对了！是她自己说没看懂这部电影，等晚上回家要查查大神的解说。

　　刘丹扬记住了她说的话！

　　虽然刘丹扬这一整天都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但其实他一直在用心听她说话，也有把她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余雅希忽然又想起，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当自己有些羞愧地表示没看懂电影里的深意，刘丹扬丝毫也没有嫌弃她，还马上笑着表示，他自己也没看懂。

　　他怎么这么细心又这么温柔啊……

　　再次闭眼入睡时，余雅希的嘴角都情不自禁地微微上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