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色已深，家里黑黢黢的，只有爸妈的卧室里透出一道光来。哥哥的房间一片漆黑，大概是加班还没回来。

　　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来自唐以轩的未接来电。

　　来电时间不过是两三分钟前。

　　她赶紧回拨过去。

　　“找我干嘛？”余雅希的声音热情洋溢。

　　“你……你不是说要给我发照片么？”唐以轩的语气略微有些生硬，“你今晚……怎么样？”

　　“我今晚特别开心！”余雅希还沉浸在甜蜜的心情里，“可惜忘记找人帮我拍照了，我对着镜子自拍显得腿好短！我跟你说，这个裙子配这个高跟鞋，把我的身材比例分配得特别好——要面对面才能看出效果。”

　　“穿那么高的鞋，不怕摔着么？”唐以轩没好气地问道。

　　“还好吧，也不是特别高。”余雅希说道，“我感觉也就五六厘米的样子……”

　　“得了吧，你那双细高跟起码有十厘米！”唐以轩反驳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平时多高。”

　　“啊？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鞋？”余雅希疑惑道，“不会吧……新闻不可能出这么快啊！”

　　余雅希赶忙退出通话界面，用手机搜索“闻森澧订婚宴”，发现网上还并没有哪家媒体整理出现场图片来。

　　“你骗人！”余雅希拆穿了唐以轩，感到很得意，“订婚宴现在才刚结束，网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图！而且我打赌，闻森澧是绝对不会把有我的照片放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了吧……”

　　“余雅希，你是不是喝酒了？”唐以轩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我就喝了一点点，我真的没喝醉！”余雅希解释道，“我就是今晚太开心了，所以控制不了自己说话的语气……”

　　“你跟他表白了，对吧？”

　　“我全都说了！”余雅希兴高采烈，“我哥说得对！把话说出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恭喜你啊。”唐以轩轻声说道。

　　“……恭喜我什么？”

　　“没事。我困了，要睡觉了。”唐以轩说道，“下次再聊吧。”

　　“你要睡觉了，怎么旁边还有车声？”余雅希疑惑道，“你开着窗睡觉么？”

　　“要你管。”

　　“喂，你对我这么凶干嘛！”余雅希忿忿道，“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

　　唐以轩稍稍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竟然罕见地温柔了起来：“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今天晚上，确实挺好看的。”

　　“……啊？”

　　唐以轩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没在现场，他怎么知道她好不好看？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穿那条背带裙更好看一点。”

　　说完这句，唐以轩便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

　　留下余雅希一头雾水。

　　

　　余雅希第二天睡醒的时候，用了好一会儿才加载出前一天的信息量。

　　她昨晚是真的表白了么……

　　这么多年的心事，真的都对当事人说出口了？

　　她知道自己昨晚并没有喝醉，只是借着微醺的酒意放飞了内心的蝴蝶。酒意萦绕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如何，此时彻底清醒了，她才感觉到又紧张又不真实。她还记得，刘丹扬昨晚说她是个特别的人……像她这样一个扔进人堆里就看不见的普通人，在他眼里，居然是“特别”的？

　　余雅希回味了一下刘丹扬的眼神和语气，觉得前一晚的他温柔得近乎不真实。

　　在她表白之后，刘丹扬本来是准备回应的。如果她当时不打断的话，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如果……并不是发“好人卡”呢？

　　她不敢再想了。

　　她从床底下拖出自己闲置的旧行李箱，把自己买给刘丹扬的小礼物一件件拿出来把玩。

　　她大学四年到处旅行，收集了许许多多当地有趣的小玩意儿，每一件都精挑细选又舍不得拆封。她一直觉得自己在等待一个重要的时刻，有朝一日这些东西都会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派上各自的用场。

　　她不敢相信，自己当真等来了可以把这些礼物送出去的一天。

　　她昨晚说了要把这些礼物全都送去他家——那然后呢？她要不要再表白一遍？要不要问问他，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和他更进一步？

　　余雅希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百宝箱，脑子里忽然飘过唐以轩讲的，他暗恋章兰天的故事。

　　忽然她觉得，自己好像有几分理解唐以轩的心情了。

　　对某个人太过珍惜，以至于想要触碰又害怕触碰、一面期待一面又保持距离。当彼此相隔着千山万水，他们总有种要奋力游到对岸的执念。但倘若真的有机会离对方足够近，他们却并不会兴奋地勇往直前，而是会深深地怀疑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

　　

　　余雅希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种复杂的心绪。

　　她拿出手机，给唐以轩发去一条消息：“我忽然发现你说的一些话还蛮有意思的。”

　　过了半天，唐以轩都没有回复。

　　余雅希暂时无处可诉说心事，便走出房间去厨房里找吃的。她刚拉开橱柜，就发现里面全是铁盒子装的人参、石斛等补品，满满当当的堆满了一整柜。

　　“妈，我的干脆面呢？”余雅希朝爸妈的房间里喊道，“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么多补品？”

　　“你的零食都在下面的抽屉里——”余妈妈一面回答，一面从主卧走了出来，“这些补品是我和你陈阿姨一起团购的，昨天晚上还是人家小唐亲自送过来的呢。”

　　“小唐？唐以轩？”余雅希一怔。

　　他昨晚不是跟兄弟吃火锅去了么？

　　“是啊！你和你哥昨晚都不在家，小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余妈妈随口说道，“这孩子性格真好啊，又开朗又大方……只是和他爸一点都不像。”

　　“唐以轩……昨晚来过我们家？”余雅希还陷在诧异中，“他几点来的？”

　　“八九点吧。”余妈妈回答道，“对了，我知道你哥昨晚是去加班了，那你是干什么去了？怎么那么晚都没回来？人家小唐一个人来的，也没个同龄人陪他聊聊天……”

　　八九点？

　　余雅希依稀记得，自己昨晚是十一点左右回到家的。

　　那这时间也对不上啊。

　　为什么唐以轩昨晚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就好像他已经见到了她一样？

　　“所以唐以轩昨晚是几点走的？”余雅希忽然较真了起来。

　　“应该是八点多，不到九点的样子。”余妈妈想了想，“怎么了？”

　　“那我昨晚是几点回来的？”余雅希开始自我怀疑。

　　“你还好意思问！你说你……”

　　“好了可以了！妈妈你去忙吧！”余雅希察觉到妈妈又要长篇大论地教育自己了，于是飞快地抄起一包干脆面，躲回了房间里。

　　回到房间后，余雅希查看了一下手机——唐以轩终于回复了她的消息：“什么？”

　　她不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发消息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来过我家？”

　　一直等到傍晚，她追问了好几遍，都没能得到唐以轩的回答。

　　

　　“妈——唐以轩说，有两盒冬虫夏草还在路上，等到货了就给你送来。”晚饭后，余雅希刚回到房间，忽然听到余哲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余雅希狐疑地走出房间。

　　她直勾勾地望着余哲：“你正在和唐以轩聊天？”

　　靠在沙发上的余哲闻言，抬头看了余雅希一眼：“是啊，有什么问题？”

　　“你们什么时候加的好友？”

　　“早就加了。”余哲说道，“你怎么管这么宽？”

　　“不是啊！”余雅希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他为什么回你的消息，不回我的消息？”

　　“你们吵架了？”

　　“没吵架啊！我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他了，昨晚在电话里，他说的话就奇奇怪怪的。”余雅希十分无辜。

　　“是不是你发消息的时候，人家正好在忙？”余哲头也不抬。

　　“那我现在找他！”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余雅希当场给唐以轩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通的，却无人接听。

　　“你看，他都不接我电话！”余雅希举起手机，委屈地说道。

　　余哲这才抬头望向余雅希，开始正视她的控诉。余雅希脑子一转，当即夺过了余哲的手机，又给唐以轩拨了过去。

　　“喂？”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正是唐以轩这家伙的声音！

　　所以他是有意不理睬自己的！

　　余雅希怒火攻心，对着话筒大声说道：“唐以轩，你怎么就不理我了！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啊，是你啊。”唐以轩的声音微微低沉了几分，“怎么拿了你哥的手机？”

　　“我不拿我哥的手机，你会接我电话么？”

　　“我……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再说吧。”

　　说完，他居然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又挂断了！

　　余雅希气急败坏地狠狠在沙发上坐下。

　　她最讨厌这种蒙冤受屈的感觉了！

　　

　　“我的手机，能不能还我了？”余哲朝余雅希伸出了手。

　　余雅希把手机塞回到余哲手中，气鼓鼓一言不发。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余哲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余雅希愤愤道，“他昨晚还给我打电话来着——今天就变成这样了。”

　　“昨晚你不是陪刘丹扬去参加晚宴了么？”

　　“是啊，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唐以轩了。”余雅希说道，“我就算想惹他生气，也没这个机会好不好？”

　　“你昨晚是不是跟刘丹扬表白了？”余哲忽然问道。

　　“啊……”余雅希猝不及防语声一滞，“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她这个回答，余哲如恍然大悟般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把你表白的事告诉唐以轩了？”

　　“……你又知道了？”

　　余哲扑哧一笑：“那我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了。”

　　“……”

　　余哲在说什么？

　　

　　望着余雅希一脸茫然的模样，余哲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在跟你解释这件事之前，我先跟你宣布另一件事吧。”

　　“嗯？”

　　“从今天起，你的双双姐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

　　“什么！”余雅希一惊而起，五官扭曲地打量着眼前的余哲。

　　直到这一刻余雅希才反应过来，余哲今天下班回来的状态，明显和平时不一样——他整个人两眼发光，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看上去像是浸在蜜罐子里似的，对余雅希都比平时耐心了许多。

　　余雅希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余哲居然……真的追到了颜双？

　　“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还以为要再追她好几年呢。”余哲笑道，“她答应我的时候，我觉得特别不真实，缓了好久才相信这是真的。”

　　“我不信！你有什么证据？”余雅希警惕地看着哥哥。

　　余哲笑盈盈地拿出手机，打开了他和颜双的聊天界面。上一句是余哲发给颜双的：“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我现在可以把你当成是我的女朋友了么？”

　　颜双的回复是：“什么叫‘当成’？你是不是傻？”

　　在余雅希的记忆里，颜双对余哲说话向来是客客气气公事公办，几乎没有过这样亲昵的语气。看颜双的回答，他们似乎是真的进入恋爱关系了？

　　这么难的马拉松，都被余哲攻克下来了？

　　

　　“你给双双姐吃了什么迷魂药？”余雅希狐疑地望向余哲。

　　“我早就跟你说过，有志者事竟成！”余哲笑道，“我也不会搞什么浪漫的花样，就只会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她需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我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

　　“那她如果就是看不到你，还喜欢上了比你帅比你厉害的人，你要怎么办？”余雅希问道。

　　“那我起码也做到了我能做的极限，没什么好后悔的。”余哲今天显然心情极好，对余雅希的阴阳怪气都不予计较，“你记不记得中学时候学过的《游褒禅山记》？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余雅希茫然的表情：“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哼，我才懒得听这些文言文！”余雅希斜了余哲一眼，“那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我——不然你就会遭报应，双双姐明天就甩了你！”

　　“呸呸呸！”余哲瞪了余雅希一眼，“什么问题，你说吧。”

　　“你觉得……如果我像你一样坚持下去，有没有可能……”余雅希说到这里，忽然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追到刘丹扬？”余哲帮她把剩下的半截话补齐了。

　　余雅希羞涩地点了点头。

　　“我劝你还是别坚持了。”余哲果然一盆冷水泼过来。

　　余雅希抄起沙发靠垫就要砸过去，只听余哲清了清嗓子，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说真的，你要是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求回报地对他好——你多表白几次，搞不好他真的会答应你。”

　　“啊……真的么？”余雅希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她是真的有成功的可能……连余哲都认可了！

　　

　　“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这么做。”余哲认真地说道，“根据我的了解，刘丹扬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现在也是真的把你当成知己。如果你这么坚持要和他谈恋爱，他可能会不好意思伤害你，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但那并不代表他喜欢你，你懂么？”

　　“凭什么这么说啊！”余雅希不满道，“那你怎么知道，双双姐就不是同情你呢？”

　　“……我的事你就别管了。”余哲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听我一句，男人和女人思维不一样，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是怎么想的。你费了这么多力气靠近他，难道就是为了跟他谈一场短暂的恋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安安分分地做个朋友，不好么？”

　　“为什么会是‘短暂的恋爱’啊！”余雅希急得跳脚。

　　“怎么，你还打算和他恋爱个三五七年？你还打算以后嫁给他？”余哲无奈地笑了笑，“你能想象自己长久地和他生活在一起么？我看你们连吃都吃不到一块儿！”

　　“我……”余雅希一时语塞，停顿了半晌才说出话来，“我已经为他改变很多了。”

　　“余雅希，你听你哥一句话。”余哲直视着余雅希，用一种罕见的正经语气说道，“从哥哥的角度来说，我不想看到我妹妹那么卑微地去迎合别人——你应该找个真心喜欢你的人，无论你什么样子，他都觉得你是全世界最美最好的。”

　　“哪有这种人……”余雅希低下头嘟囔道。

　　“怎么没有？唐以轩不就挺好的！”余哲说道。

　　“你还提他！”余雅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都看到他是怎么对我的了！”

　　“你再仔细想想，他为什么突然不理你了？”余哲努力提示道，“正好就在你向刘丹扬表白之后？”

　　空气静默了片刻。

　　

　　“你是说……”

　　余雅希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旋即马上摆手否认：“不可能！他不可能吃我的醋！他早就知道我喜欢刘丹扬了，他还帮我出谋划策来着！”

　　余哲向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余雅希，你这个脑子是稻草做的吧？”

　　“我……我又怎么了！”余雅希满腹委屈。

　　余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对余雅希说道：“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回想一下，你和唐以轩平时见面的频率有多高？你们一起出去吃了多少顿饭？”

　　“……这我还真没算过。”

　　“一个男人如果对你没兴趣，怎么可能花这么多时间在你身上？”余哲叹气，“我是你哥，我平时都没耐心听你说那些废话。人家和你非亲非故的，干嘛免费给你当军师啊？”

　　喂，我说的怎么就是废话了！

　　余雅希怒瞪余哲一眼，却没有回怼他，而是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沉思。

　　是余哲在胡说八道，还是她真的太不懂男人了？

　　“不是啊……”余雅希的脑子越来越乱，“你……你这些话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以为你一直装傻呢！没想到你是真傻啊。”余哲叹了一口气，眼神里透出几分慈祥。

　　余雅希陷入了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