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雅希知道,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这个晚上。
当她穿着名贵的晚礼服、踩着精致好看却又意外舒适的细高跟鞋,挽着刘丹扬的手臂走进宴会厅的时候,她这一生全部的幻想都实现了。
她身旁的刘丹扬穿着一套休闲款的西装,整个人翩然玉立,俊美的脸庞自带倨傲神色。
媒体的闪光灯照过来,刘丹扬面不改色,仍旧是那副孤高的神情——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目下无尘的美男子,竟然温柔地伸出手臂让她挽住。
她像一只蜗牛一样慢慢悠悠地爬了这么久,终于有资格和他一起站在聚光灯下。
无论以后再遇到什么样的事,她永远都会铭记今晚。
有了这样闪耀澎湃的时刻,她那像小草一样黯淡的青春,她那些被忽视、被遗忘的羞愧和自卑,全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余雅希沉浸在漫步云端的欢喜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这到底是个什么场合。
当看到宴会厅里的条幅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闻森澧……”余雅希惊疑地望向刘丹扬,“这是我知道的那个闻森澧么?”
“是啊。”刘丹扬倒是神情恬淡,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就是那个在你手下吃过亏的闻森澧。”
“你和他不是仇人么?”
“是啊。”
“那你还来参加他的订婚宴?”余雅希只觉得自己的三观产生了动摇,“你是来砸场子的?”
“差不多吧。”
“……”
“你别怕,闻森澧也就是个普通人。”刘丹扬侧过来看了她一眼,语声温和,“我听双双说,闻森澧怕你怕得要死,之前有段时间一见到你就跑……今天我们可以验证一下。”
……难道这就是他为什么今晚带自己来这里?
余雅希嘴角抽搐:“也没这么夸张吧?”
“不然我们去找他试试?”刘丹扬忽然一笑。
“啊?”
说话间,刘丹扬当真引着她向人潮中心走去,似乎当真是冲着闻森澧去的。
眼见得翩翩佳公子忽然变成了顽童,余雅希有些猝不及防。
他们在所到之处,瞬间引起了不少注目。
刘丹扬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像是终于发现了目标——但他目光锁定的却并不是闻森澧,而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白色长裙、留着齐耳短发、戴着后冠头饰,被人群簇拥着的年轻女子。那个女孩子身材瘦削,神情却十分倨傲。
刘丹扬看到那个女子之后,并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忽然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向余雅希问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余雅希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有些脸红,情不自禁地微微垂下眼睑。
刘丹扬不知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和羞涩,反倒愈发凑近了些,对着她耳语道:“我现在有点事要问,你帮我去拦住闻森澧——不管他在哪里,总之别让他靠近我这边。”
“……就凭我?”余雅希诧异道。
“你可以的。”刘丹扬轻轻一笑,“帮我争取一点时间就好,没拦住也没关系。”
他凑近说话时,余雅希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柑橘清香,耳畔更是被他说话的气息撩得酥酥麻麻。面对这样一个人,余雅希根本说不出半句推拒的话,稀里糊涂就接下了这个奇怪的任务。
余雅希点头答应之后,并没有马上去搜寻闻森澧的踪迹,而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想看看刘丹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刘丹扬径自走向了他先前目光锁定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看到刘丹扬后,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恭喜你们啊。”刘丹扬淡淡一笑,“怎么就你一个人招待宾客,闻森澧呢?”
“他在楼上和人谈事情。”那女子没好气地说道,“你有事找他?”
“不,我有事找你。”刘丹扬笑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女子显然是并不信任刘丹扬,一副十分不情愿的表情。在她开口之前,刘丹扬又低声说了一句:“闻家现在的处境,我都知道了——我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那女子神情一凛,脸上呈现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慌乱。
刘丹扬倒是不动声色:“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个交易?保证对你没有一点坏处。”
那女子迟疑片刻,终于神色凝重地跟随刘丹扬离开了宴会厅的人潮中心。
目送刘丹扬和那个女子消失在角落之后,余雅希便开始在宴会厅里游荡起来。
本市的富人圈子也就这么大,这些社交场合里的公子名媛们,她也并非一个都不认识——有好些都是她曾经打过照面的。她毕竟曾经得到过颜双手把手的提点,在这样的场合里倒是也能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她谨记着刘丹扬的叮嘱,凭借着刚才听到的线索,到处找可以通往“楼上”的道路。
只是这闻森澧的订婚宴排场极大,余雅希在宴会厅里东张西望了好几圈,沿途发现了两三个通往楼梯的安全出口,她一时也把不准哪个才是正确的通道。
终于,余雅希来到了宴会厅正中央。
她面前的楼梯和自己刚才看到的几个安全出口截然不同——此处既宽大又气派,且左右两边各守着一个黑衣保镖。
那就赌这里吧!
她径直走向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楼梯,二话不说就要往上冲。
守着楼梯的两名黑衣保镖一同追上来拦住了她。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楼上不是宾客区。”
“我知道啊!”余雅希理直气壮,“我想上去找个人。”
“不好意思——”说话的那个保镖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尽职尽责地拦在余雅希面前,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在和余雅希僵持的过程中,两名保镖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秒,两个保镖不约而同地架住了她,作势就要强行把她拖下楼梯。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余雅希察觉到对方的不友善,立马开始激烈地反抗,“再不放开我,我要报警了!救命啊!……”
此时,余雅希和两名保镖僵持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面对着整个宴会厅。她这样挣扎喊叫,很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两名保镖不得不放开对她的钳制。余雅希在获得自由后,暂时原地不动,暗自盘算起来。此时,其中一名保镖忽然仔细盯着她看了半天,看得她浑身发毛。
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似的,那个盯着她的保镖忽然对另一个保镖说道:“你在这里看着她,我上去汇报一下!”
另一个保镖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难道就是……”
两名保镖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余雅希一头雾水。
当其中一名保镖快步上楼通报时,余雅希也本能地跟了上去。
另一名保镖试图阻拦她,可毕竟此处十分招眼,也不便闹出太大的动静——于是另一名保镖便只能紧跟着余雅希。终于,在上完楼之后,那保镖用身体阻挡了余雅希的进一步前行。
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楼上,有几个隐蔽的小包厢,今日也被一并包了下来,作为开席前的贵宾休息室。先前的那名保镖敲门进入了其中一个小包厢,虚掩着包厢门,从余雅希的位置便可以隐约听到里面飘来的声音。
果然是闻森澧的声音。
“……直接赶出去不就行了,你们把她带上来干嘛?”
“我们一碰她,她就开始大喊大叫……”保镖十分为难,“今天是您的大日子,我们也是怕她发起疯来,把今晚的订婚宴给毁了。万一让胡小姐发现,您和这位余小姐还有联系……”
“什么‘还有联系’?你在说什么?”听得出来,闻森澧很崩溃,“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好的,我们都明白。”这位保镖听上去很是善解人意,“只要您说不认识她,那就是不认识——我们都记住了。”
“……”
闻森澧沉默了。
余雅希在努力想象他此刻的表情。
不一会儿,包厢的门打开了。
闻森澧穿着一身略显浮夸的白色西装,面色不善地走向了余雅希:“你找我有什么事?”
猝不及防地和这位大反派当面对峙,余雅希不由得心中一紧。
她迅速调整心情,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我听说你今天订婚,恭喜你啊。”
闻森澧身后的保镖神情尴尬,自觉后退了两步。
……这有什么好后退的?
如果她现在拿出镜子,看看自己脸上那又尴尬又虚伪的狰狞笑容,或许可以体会到自己刚才这句“恭喜”里透露出的讽刺意味。
“你到底想干嘛?”闻森澧深吸一口气。
“我真没想干嘛,就想过来和你打个招呼!”余雅希耸耸肩,向前迈了一步,想让气氛变得轻松友好一点,“诶,我也就只惹了你一回吧!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在余雅希向前一步的过程中,闻森澧立马后退了两步,执意于和她保持距离。
看来是真的把她当瘟神了。
闻森澧抿紧嘴唇,冷冷地看了余雅希一眼:“你又没有邀请函,这次又是怎么混进来的?你应该知道,我随时可以把你扔出去。”
“谁说我没有邀请函?”余雅希受了冤枉,大为不满,“你凶什么凶啊!”
闻森澧长叹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
“行,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闻森澧再度望向余雅希,冷漠戒备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无奈,“今晚你不要到处乱晃,不要在宾客里散播谣言,行不行?”
“我散播什么谣言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罪名,余雅希很是委屈。
闻森澧不再说话,只是沉着脸走开几步,挥手叫来了其中一个保镖,低声叮嘱了几句。
很快,那个保镖走到了余雅希面前。
“余小姐,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你。”保镖的脸上挂着职业性假笑,“麻烦你在楼上的包厢休息一下,我们会给你提供最好的食物和饮料,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
余雅希一怔。
闻森澧这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是想把她软禁起来?
她刚想走过去再问闻森澧几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尖酸的女声。
“我就说你怎么在楼上这么久——原来是老情人来了啊!”
余雅希循声回头,发现走上楼梯的人,正是刚才被刘丹扬带走密谈的那个穿着白色长裙、戴着后冠的短发女子。
直到此时余雅希才注意到,那女子穿的白色长裙,和闻森澧身上的白色西装,侧边有相似的花纹——看来是一起定制的情侣款。
这样说来,这个女子就是今晚的女主角、闻森澧的未婚妻,胡筱敏?
余雅希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自己刚才就觉得她眼熟!
原来是之前在席少的葬礼上见过!
“什么老情人……”闻森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迎上前几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真的不认识她!”
胡筱敏斜了闻森澧一眼,冷笑道:“那你告诉我,她是不是姓余?”
“……是。”闻森澧神情尴尬。
胡筱敏走近了余雅希两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你今晚来这里做什么?”
这些人烦不烦啊!
为什么都在问她今晚想做什么?
余雅希就只是想穿着漂亮的衣服,和喜欢的男生一起亮相,顺便再吃点好吃的!
这么简单的解释,这些人会信么?
余雅希回头朝楼下看了一眼。她发现刘丹扬已然站在楼梯的正下方,抬头望着上面。当余雅希往下看时,两人四目交汇,刘丹扬向她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看来她今晚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现在可以回去继续做刘丹扬的女伴了。
余雅希心中一喜,回头望向态度不善的胡筱敏,旋即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闻森澧:“我今晚来做什么,你可以问他。”
闻森澧又惊又怒地瞪大双眼。
胡筱敏回过头,眯起眼睛打量起了闻森澧。
余雅希挑起了两人的矛盾,便想趁乱溜走,结果那两个敬业的保镖再度拦在了她的面前。
“闻森澧你想干嘛,还想继续把人留在身边?”胡筱敏冷笑着问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在外面的那些糊涂账,你自己算清楚就好——我的底线就是,你不要闹到我面前来。”
闻森澧面色铁青,轻轻叹了一口气,向保镖们挥了挥手:“让她走,别管她了。”
余雅希终于顺利脱身,欢欣雀跃地跑下楼梯,奔向了负手等待她的刘丹扬。
“……闻森澧到底为什么这么怕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认识我一样?”
余雅希把刚才的情形绘声绘色地复述给了刘丹扬,继而发出了灵魂提问。
在她叙述的过程中,刘丹扬起先只是脸上泛起几分笑意,最后干脆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我听双双说,大家都在传……你是闻森澧的前女友。”
“啊?”余雅希瞪大眼睛,“为……为什么?”
“我听说,当年锐夫为了怕闻森澧报复你,在背后做了不少功夫。”刘丹扬轻轻一笑,“再加上那时候……你是不是有段时间天天打电话给闻森澧,骂他是渣男?”
“那电话不是我打的!”余雅希赶忙摆手澄清,“我是给他网购了一个‘骂渣男套餐’!”
刘丹扬扑哧一笑:“应该就是那个东西。”
不是吧?
“对了,你刚才和那个胡筱敏聊了什么啊?”余雅希好奇道,“她是不是有席少的下落?”
说到这个话题,刘丹扬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几分。
“嗯,我和双双都这么觉得。”刘丹扬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个胡筱敏,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傻——嘴倒是挺牢的,什么也不肯透露。”
“所以……你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稍微问出了一点别的。”刘丹扬回答道,“跟双双猜的差不多——他们这么急着举办订婚宴,果然是别有目的。”
“什么目的?”
刘丹扬指了指前方被许多人簇拥着的一个老者:“你看到那个人了么?”
“嗯?”
旋即,刘丹扬掏出手机,向余雅希展示了一个百科界面。
余雅希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前方的那个老者,这才慢慢将这两张脸对上——原来,面前的这位老者是一位政府高官,挥一挥衣袖足以让全城颤抖的那种。
所以呢?
刘丹扬见余雅希仍旧一脸迷惑,不禁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我听说,闻家最近出了点事,得罪了上面的人。他们现在只能抓紧时间投靠另一个墙头,为自己争取翻盘的机会。”
“这跟订婚……有什么关系?”
余雅希脱口而出,问完之后又有些后悔——自己这么笨,会不会显得很烦人啊?
刘丹扬倒是丝毫也没有不耐烦。他微笑着解释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闻家得罪的那个人,现在正在附近举办一场寿宴……”
刘丹扬三言两语,总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明白。
大意就是,闻家近来得罪了一位政府高官,高官在本市的势力范围极大,几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而这位高官本人,也有几位明争暗斗的死对头。
其中一位死对头,就是他们面前的这位老者。两方手中的权柄可说是旗鼓相当。
那位高官今晚举办寿宴,自然不会邀请自己的死对头出席。于是闻森澧专程选在同一时间举办订婚宴,不仅极尽热闹之能事,且将高官的死对头奉为上宾——他显然是兵行险着,一方面彻底与曾经得罪的那位高官撕破脸,一方面紧急表态、投入了眼前这位老者的阵营。
藏在水下的明争暗斗,几乎被直接摆到了台面上来。
这些富商高官的勾心斗角,对余雅希而言,仿若天方夜谭。也只有刘丹扬才会这样温柔耐心,从来不嫌弃自己愚笨迟钝,无论多复杂的情况,都愿意反反复复地向自己解释清楚。
余雅希其实并不关心此间的斗争纠葛,只是在心中暗暗对刘丹扬又生出了几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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