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发布会回来之后，章兰天给自己断网了一个星期。

　　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即将承受的恶意。

　　既然攻击无可避免，那么起码她可以选择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周前，她艳若桃李、趾高气扬地在酒店会议厅打了个转，静静地看着赵君豪在一片颓势之下据理力争，看着媒体和对手的咄咄相逼。

　　她知道，赵君豪本来苦心布置了一个力挽狂澜的计划，却因为她的疏忽，而被迫搁浅。

　　在充分观察过形势之后，她在手机上发出了那篇她酝酿已久的声明。

　　这是她咨询过好几个人之后，写出来的一篇无懈可击的声明。在声明中，她只字不提赵君豪和恩泽集团，反而是郑重其事地表态：“发生过的事情我不否认，但是从现在起，本人与皓文集团没有任何瓜葛，一切后续事宜与我无关。”

　　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

　　明明和她传绯闻的是赵君豪，可是为什么她的声明里却只提到皓文集团？难道说……近来动摇恩泽集团内部稳定的种种风波，都是有人在刻意制造烟雾弹？

　　结合今日发布会上的情形，众人的猜测很容易被引导到另一个方向。

　　在声明发出来之后，不少记者便迅速追着她出了会场，唯恐错过这个追问到底的机会。

　　根据现场传来的视频，她原本一直在闪烁其词，直到记者们围堵追问了好一阵子，她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对着镜头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天晚上，我被人下了药。”

　　哪天晚上？

　　下的什么药？

　　谁下的药？

　　她这一轮接一轮的重磅信息，听得记者们既好奇又兴奋，围堵之势愈演愈烈。

　　“就是网上那段录音——我给赵君豪打那个电话，是因为当时我被人下了药。我也是迫于无奈。”章兰天凄然一笑，神情倒全然不似作伪。

　　

　　记者们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难怪网上放出来的录音那么古怪！

　　原来是章兰天刻意引诱赵君豪说出那样的话，趁机录音爆料捅刀子！以前网上陆续出现的那些亲密同框照，搞不好也是出自同样的阴谋！

　　背后究竟是谁这么不择手段？

　　“我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今天的局面，都是我造成的。”章兰天神情真挚，说出来的话也无懈可击，“不过，就算是为了自保，我也不能继续做违背良心的事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和一些人划清界限。”

　　她这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

　　她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悬崖勒马，和一直以来操纵着她的闻少分道扬镳。

　　众所周知，闻家一向无视道德，事事利字当先。章兰天设计陷害赵君豪固然可恨，但在背后胁迫她的闻家才是真正可耻。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一系列发言，无异于搂着闻家同归于尽。

　　相比起本就声名狼藉的皓文集团，章兰天作为一个冉冉升起的小明星，原本完全可以全程沉默置身事外，甚至可以借着此次的绯闻大大地出一次名，此后只需等待风头过去，定然是通告接到手软，想要在娱乐圈转型捞金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她偏偏选择在这时候站出来，自己承认自己和闻家串通，主动站在了风暴中央。

　　即使有被人下药的无奈，也只能加倍说明闻家的卑鄙、赵家的无辜——即使公众全盘接受她的说法，不把她往更深的阴谋论里想，从此以后，她的形象也会和“下药”、“失足”这些词汇脱不开关系。

　　无论如何，她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名声是彻底毁掉了。

　　偏偏她还嫌不够，在记者的追问下，雪上加霜地又说了一句——

　　“如果各位以后在什么平台上看到有关于我的……”说到这里，她眼睑微微下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总之，请各位高抬贵手，到时候放我一马。我先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这是在暗指什么？

　　难道说，她在被人下药之后，不仅被迫打了那通电话构陷赵君豪，甚至还留下了什么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把柄？

　　莫非是被人拍下了艳照，或者是……不雅视频？

　　在记者们愕然的注视下，章兰天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章兰天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发言之后，“皓文集团”很快就成了舆论瞩目的焦点。

　　当天下午，网上就有人开始匿名爆料，说自己是电视台附近某酒吧的工作人员，当晚曾经亲眼看见有人往鸡尾酒里下了药，送去章兰天所在的卡座。紧接着又有人爆料，说自己当晚也在现场，曾亲眼看到章兰天浑身瘫软，被人从酒吧里带走。

　　众人开始情不自禁地猜测：章兰天当晚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沾上这样的黑料，章兰天以后在娱乐圈里多半是混不下去了。大家都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个人，会冒着声名尽毁的风险，去捏造一件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这样的人，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在说实话。

　　她对于皓文集团的指控，再也没有任何人质疑。

　　短短的半天时间里，不同来源的爆料愈演愈烈，那则“赵君豪为章兰天密谋退婚”的新闻瞬间如明日黄花般无人问津，取而代之的是关于闻家不择手段恶性竞争的激烈讨论。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就有博主盘点出了皓文集团多年来的诸般恶行，包括他们这些年早已不被提起的发家黑历史。

　　至此，纷扰多日的“集团分家”风波总算是告一段落，恩泽集团的股价也总算稳住了。

　　章兰天在关机断网之前看了一眼财经新闻，便知道自己的牺牲没有白费。

　　

　　章兰天当然知道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她太了解这群媒体人的心理了。

　　她越是欲言又止、含糊其辞，对方越擅长用想象力去填补空缺。更不消说，这个故事里还有可供人无限想象的桃色成分，足以把新闻闹得更大。按照她当天的言行举止，她准确地把自己的发言控制在“引导舆论，而又不引发法律纠纷”的程度。

　　从头到尾，闻家甚至抓不住任何一个点来控诉她诽谤。

　　在那群围堵她的记者中，早已潜伏着她提前打好招呼的媒体朋友。当时众人七嘴八舌，那几位朋友便适时地问出她授意过的问题，故意引导她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引人浮想联翩。

　　她之前一直避着媒体，只是不想多生是非而已——不愿惹事，不代表她软弱怕事。

　　网上已爆出的照片和录音，证据太确凿了，她要想为赵君豪绝地翻盘，就只能利用众人的逆反心理。

　　章兰天思前想后，做好了全盘计划，只待把所有的矛盾和恶意都引到自己身上，拉着闻家玉石俱焚，以此彻底平息赵君豪那边的舆论漩涡。钟碧茜即使想在此时反戈一击，都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而已。

　　她当然也知道，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的星途彻底封死。

　　甚至可能还包括了她和赵君豪的前路。

　　从头至尾，她都并没有为自己想过太多——她向来都是这样任性的人。

　　那天，在她高调离开会议厅时，记者们陆续追出来围堵她，会议厅的大门也因此敞开。她说话时，不经意地抬起头，便可以看到会议厅里面的场景：里面似乎还很热闹，那些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在似笑非笑地交谈着，成群的记者和宾客正各自专注于不同的区域。

　　隔着汹涌的人群，她看到会议厅中央的赵君豪向她的方向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尽管彼此相隔甚远，尽管四目交汇只是短短一瞬，但她觉得彼此的目光胜过了世间无数言语。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赵君豪说过的话：“……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我希望，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第一个想到我，可以让我替你挡在前面。”

　　章兰天目光流转，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在一排排的镜头前，举重若轻地回答了他的告白。

　　危险来临的时候，我不用你替我挡。

　　我替你挡。

　　

　　在热点新闻不断发酵、恩泽集团转危为安的这一周里，章兰天跟着父母去山里散心，完全不理世事。

　　唯一能联系到她的，还是辗转从她亲爹的手机上找过来的唐以轩。

　　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唐以轩炸锅般大惊小怪的声音：“章兰天，你该不会是出家去了吧？”

　　“我就跟我爸妈来山里吃几天斋菜。”章兰天失笑，“有事说事，找我干嘛？”

　　“你知道最近网上已经为你翻了天了吧？我都看到有人用你的名字伪造色情视频了！”唐以轩痛心疾首，“你瞧瞧你的名声毁成什么样了！”

　　“你堂堂一个中学老师，没事去搜这种东西干嘛？”章兰天不以为意地打趣道。

　　“喂！你能不能正经点？没跟你开玩笑！”唐以轩不满道，“为了赵君豪这么个人，你连事业都不要了？”

　　“这算哪门子事业？”章兰天漫不经心，“我的事业是摄影，又不是当艺人。”

　　“那你这几年拍广告录节目算是怎么回事，玩儿呢？”

　　“是啊，就是玩啊。”章兰天笑了笑，“现在我玩腻了，这个圈子让我越来越不自在了，我想去干点别的了。”

　　“我不信。那什么下药都是假的吧？你就是为了赵君豪才说谎的吧？”

　　“下药的部分是真的！”章兰天笑道，“不过倒是没有新闻里说的那么严重，你别瞎想。”

　　“啊？”唐以轩停顿了好一会儿，随之而来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所以，你真的被人拍了……艳照？”

　　“没！有！”章兰天忍俊不禁，“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惨，那就是对着媒体随便说说的。”

　　“章兰天……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了。”唐以轩懊恼地叹气。

　　“好了，不说这个了。”章兰天笑着叹了一口气，顺势转移话题，“老唐！等我从山里回去，请你喝我亲手酿的果酒，好不好？”

　　电话那端的唐以轩像是被噎住了一样，顿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最后，他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那好，等你回来记得打我电话。”

　　放下手机之后，章兰天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小林子里摆弄植物的父母，心里微微一动。

　　她简直珍惜这种奢侈的宁静。

　　

　　章兰天从山里回来当晚，还是没敢打开自己的手机。她早就叮嘱赵叔叔代她安抚赵君豪，就是怕赵君豪亲自来质问她。

　　她不想再给他带来任何风险，也不想再从他那里听到任何的“对不起”了。

　　回到家后，父母很快就进房间倒头大睡，章兰天倒是精神百倍。断网在家无所事事之余，她便索性换了套运动服，戴上口罩遮住半张脸，独自到楼下散步去了。

　　夏夜的风温暖醉人，她隐身在人来人往的市区林荫道，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种宁静。

　　她在附近的街边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圈之后，忽然在一个拐角处，听到空中传来了自己的名字：“……所以章兰天是准备退出娱乐圈了么？”

　　自己这么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居然已经到了随处被人提名字的程度了？

　　章兰天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她整天神经兮兮的，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是唐以轩的声音。

　　唐以轩这小子，居然在别人面前说她的坏话！

　　“我看新闻说，她已经消失一个多星期了，谁都联系不到她。”先前那个女声又说道，“你难道不担心你的梦中情人么？”

　　等等，梦中情人？

　　章兰天听得哭笑不得，莫名的好奇心驱使她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靠近了几步。

　　这条街的拐角处是一个夜宵档，离她家和唐以轩家都不算远。此时夜幕深沉，章兰天隐身在墙后，倒是可以将店里的情形看得真切——这家夜宵档里没几个人，唐以轩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相对而坐，一面分食着几大盘烤串，一面闲聊着。

　　看上去，那个女孩子像是上回和唐以轩一起来医院探望过自己的那位……余小姐？

　　唐以轩都和人家约会这么久了，居然还不跟人家解释清楚“梦中情人”这个误会，也是有点过分了吧？

　　

　　“我前几天和她聊过电话。”唐以轩叹了一口气，“她跟她爸妈在山里吃斋菜，听上去开心得很。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闹出一大堆烂摊子，自己还没心没肺的。”

　　章兰天隔空投递了一个白眼。

　　喂，到底是谁没心没肺？

　　“这也正常嘛，美女身上是非都多。”那位余小姐听上去倒是满不在乎，“你们男生不是都喜欢围着美女转么？”

　　“诶，说真的，我也没觉得章兰天有多漂亮。”唐以轩一边吃着烤串，一边慢慢答道。

　　……好的呢！

　　章兰天懒得再听唐以轩在女友面前贬低自己，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得他缓缓说出了后半句：“……我喜欢她，本来就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章兰天脚步一滞，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偏偏那位余小姐还在此时十分真诚地追问了下去：“那你喜欢她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