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利雄和宋平的矛盾日渐激烈，终于到达白热化的程度。

　　最标志性的事件就是，竟然有记者跑去酒店里偷拍宋子湾和那个姓严的幽会，意欲将宋子湾的这段地下情公告天下——这事一看就和宋平在外面的恩怨有关。

　　那天，宋子湾刚避开狗仔的围猎，就给卓佩佩发来了消息。

　　“今天我在酒店被人跟拍，幸亏有个路过的人提醒我，我才避过一劫。你最近出入也小心点，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好，我知道了。”卓佩佩一面回复他，一面不禁产生了几分狐疑。

　　她总觉得这像极了闻利雄能做出来的事。

　　“对了，今天帮我的那个路人，你也认识。”宋子湾又发来消息。

　　旋即，他发了一张娱乐新闻的截图过来——赫然正是章兰天和赵君豪在公园遛狗的照片。

　　“这个章兰天。”宋子湾说道，“我怎么记得，她以前好像是你的学生？”

　　“……是她救了你？”

　　卓佩佩蓦然一怔。

　　自己当年在交际圈子里狂轰滥炸，曾向不少人提起过这个章兰天的“劣迹”，当中绝大多数是自己添油加醋的编造。没想到这竟然给宋子湾留下了印象，时隔这么久还能想起来。

　　可是……章兰天为什么要帮助宋子湾？

　　

　　不久后，章兰天这个名字再度出现。

　　这天晚上卓佩佩陪着闻利雄、闻森澧父子去一个酒吧的夜场，到了那里才得知，此间的主人贺帆竟在楼下设了局，要把章兰天迷晕了送上来。

　　卓佩佩知道闻家最近在打恩泽集团的主意，也对章兰天的辉煌事迹有所耳闻。但由于之前宋子湾说过章兰天仗义援手的事，这对她就像是一道魔咒般挥之不去。推杯换盏间，卓佩佩看着现场这些男人互相开着色情玩笑时心照不宣的神情，忽然有些气闷，站起身走到窗前。

　　这间包厢的位置得天独厚，竟能透过单面玻璃，居高临下地一览楼下的众生百态。

　　她着意寻找了一阵子，果真看到贺帆安排下去的人正在吧台那边准备加料的酒水，而另一边有个卡座里热热闹闹地围着一群人，其中最耀眼的，便是肤白胜雪的章兰天。

　　卓佩佩远远看着被危险包围却浑然未觉的章兰天，蓦然间有些出神。

　　脑海中忽然闪回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在英语课上，那少女为了替弱者出头而与自己对峙。卓佩佩记得当年的章兰天嗓音清亮，眼神清澈而坚定。

　　自己当时极其厌恶这个自诩正义的少女。

　　但此时此刻，却有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冲上了脑海——

　　在卓佩佩眼里，章兰天就像是一个神话里的人物，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真空世界里。她仿佛从来不在乎得失胜负，所做的一切都是兴之所至，潇洒自在得不得了。

　　卓佩佩从来不理解章兰天这个人。

　　她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不该遭人毁坏。

　　

　　出神间，卓佩佩顺手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起了“章兰天”这三个字。

　　映入眼帘的不只有章兰天最近的绯闻，还有她当模特以来的各类作品。卓佩佩略微翻了几个帖子，便看到有人爆料出疑似章兰天的家庭住址和手机号码。她也不知这些信息是真是假，便随手将手机号码复制下来，发去了一条消息：“别喝，快走。”

　　刚发完这条消息，她便收起手机转身回到座位，不愿再看楼下的情形。

　　她并非什么圣人，也不准备把她和章兰天的交集上升到“知恩图报”的程度——只不过，章兰天给了她一个举手之劳，她现在也还对方一个举手之劳。

　　如果章兰天能侥幸逃脱，那算她好运。如果等会儿章兰天不幸真被人拖上来了……卓佩佩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想办法把她推给闻森澧了。

　　近几年闻利雄身体状况早已不如从前，大概也……玩不动了吧？

　　好在章兰天最后还是逃脱了。

　　这件事带来了一连串后续影响，包括闻家后来从恩泽集团的彻底败退。卓佩佩一直密切关注着新闻，她没有想到，章兰天竟然有胆量对着媒体坦然说出被下药的事情，甚至还巧妙地引导众人联想，猜她是被闻家以卑鄙手段拿捏住了把柄，才不得不打电话构陷赵君豪的。

　　一番应对又聪明又利落，还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让闻家父子想澄清都找不到方法。

　　恩泽集团的股价就这样奇迹般地稳住了。

　　章兰天的确是力挽狂澜，但她也彻底毁掉了她自己的名声，甚至还为此放弃了她冉冉上升的娱乐圈事业。

　　她果真是一个超出卓佩佩理解范围的人。

　　即便时隔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勇敢，那么磊落，那么义薄云天不计后果。

　　卓佩佩不禁想起那个惊险的夜晚，想起自己也曾为解救章兰天付出了绵薄之力。不管章兰天最后的脱困有没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起码卓佩佩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世上有一些很纯粹的东西，在那天晚上有幸被保全下来了。

　　这件事似乎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但卓佩佩还是有点欣慰。

　　

　　从恩泽集团败退，是闻家父子始料未及的一场滑铁卢。此时皓文集团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一方面他们在攻城略地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却节节败退，另一方面他们还需要应对宋平安排的强力制裁。

　　闻利雄危矣。

　　这段时间闻利雄没有主动联系卓佩佩，倒是给了她一些思考的空间。之前她只是怀疑偷拍宋子湾的事是闻利雄在背后指使，但一直都没有细想过——直到那天在酒吧目睹了章兰天被下药的经过，又看到网上爆料出章兰天和赵君豪的电话录音，许多猜测这才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这些猜测让她心惊肉跳。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也没有过真正的安全感，唯有靠在闻利雄臂弯里时，那近在咫尺的温度，和他眉眼间那气定神闲的枭雄气概，总能让她觉得她是被人罩着的——这也算是最接近安全感的一种感受了。在面对宋平的管制时，她心里总是隐隐约约地相信，早晚有一天闻利雄会替她报复回来的。

　　尽管她知道自己不是闻利雄唯一的女人，但她一直觉得，起码自己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可这一回，闻利雄压根没征求过她的同意，竟然就派人去跟拍宋子湾！

　　这意味着什么？

　　一旦宋子湾的这段私情被曝光，受损的不仅仅是宋平的面子，更加是卓佩佩和她女儿在人前人后的体面！

　　闻利雄真的一点也没有在意过她的感受么？

　　这么多年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么？

　　

　　很快，宋平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宋子湾被八卦记者盯上的事。显然他与卓佩佩想到了一处去，当即便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闻家。宋平为此找宋子湾谈过话，虽然卓佩佩不知道具体内容，但也看得出宋平怒不可遏，基本上是下定决心要报复了。

　　卓佩佩这个人向来相信因果报应——她相信，凡是伤害过她的都必将遭受报应。

　　早在几个月前，苇席集团的继承人席锐夫车祸失踪的时候，卓佩佩就听说，席总裁受到打击后一病不起，在中心医院的加护病房里一躺就是几个月。

　　卓佩佩当然也为席锐夫的意外感到惋惜，但当她听说席总裁住院的消息之后，心中竟霎时间生出了几分“活该如此”的幸灾乐祸。

　　她无法忘记自己多年前在席总裁那里自尊受挫的事。

　　她在内心深处，始终还是那个自尊极强的县城公主，受过的每一点委屈都会铭记于心。

　　倘若闻利雄真的由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她、从头到尾都没付出过真感情……那么，闻利雄也一样是会有报应的。

　　她就当是多年真心喂了狗，任凭她公公宋平使手段去整垮闻家就是了。

　　即便以后没有了闻利雄，等宋平退休之后，宋子湾也会继续在政府里担任要职，横竖她仍然会是光鲜体面的宋太太。

　　这么一想，心里就好受多了。

　　只是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无法随意使用闻利雄的副卡，再也无法倚在他的臂弯里撒娇说笑，心里还是有些不熨帖。

　　

　　在说服自己心安理得了好几天之后，卓佩佩又受到了一桩冲击。

　　宋平忽然找她谈话。

　　连着许多日子的虚与委蛇，导致卓佩佩几乎已经忘记了宋平那副严厉又装腔作势的丑恶嘴脸——直到这场谈话为她敲响警钟。谈话的目的很简单：宋平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但他害怕宋子湾和卓佩佩在后院点火、坏他好事，于是率先阴阳怪气地威胁了卓佩佩一番。

　　这几年卓佩佩在经济上早已不受宋平牵制，宋平手里唯一的砝码，就是卓佩佩的女儿。

　　当初女儿在海外的入学事宜，都是宋平委派心腹打点周全。也是因此，卓佩佩女儿的护照等重要证件，乃至于和学校那边联系对接的方式，全都掌握在了宋平的手里。

　　“只要我一句话，我就可以让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她也不会再记得你这个妈妈——”宋平一面悠闲地喝着茶，一面说出了对一个母亲最残忍诛心的话，“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不想亲手毁了这个家的话，你以后最好是安安分分的。”

　　卓佩佩不记得自己当时具体做出了什么回应。她只记得自己气得双手发抖，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子湾回家之后，她颤声将宋平的这段威胁转述给他听。

　　这事显然也触到了宋子湾的逆鳞。

　　他阴沉着脸在原地静坐半晌，终于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会儿，给卓佩佩发送了一条消息。

　　“我刚才给你发的是孩子现在的宿舍地址。你如果什么时候想飞过去见她，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下，我爸不会知道的。”宋子湾淡淡地说道，“我一直在派人看着我们的孩子——我向你保证，我爸说的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卓佩佩一怔，继而抬眸认真打量起了宋子湾。

　　她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眼前这个人。

　　过去这些年来，他在宋平面前的温和恭顺、在自己面前的温柔软弱……仿佛都只是一层伪饰的皮囊。而真正的他，似乎早已洞察全局，手里藏着许多深不可测的后招。

　　“你一直都在防着你爸？从他把我们的女儿送出国开始，你就已经在派人盯着了？”卓佩佩挑眉，“为什么？你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宋子湾不语。

　　卓佩佩自顾自地追问了下去：“你爸为什么会突然拿女儿威胁我？他难道觉得，我会为了保护闻利雄，放弃我宋太太的身份？还是说……你背着你爸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爸算到我头上来了？”

　　宋子湾仍旧沉默。

　　“我们的女儿现在还好么？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见过她？”

　　“好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宋子湾沉吟片刻，终于无奈地回答道：“其实这些年，老严一直在和闻利雄私下交易，我也参与了不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卓佩佩，“当年你和刘子维约会……也是老严叫我去替你解围的。”

　　……老严？

　　原来这才是闻利雄当年能使唤宋子湾的幕后真相。

　　卓佩佩凝神望着宋子湾，脑海中散落的碎片慢慢拼接到了一起。

　　从前她只知道闻利雄和宋平之间有不少利益输送，却不知道，这底下还藏着宋子湾和那个姓严的。这群男人在暗地里礼尚往来，而她就像是被人推来搡去的一件礼物——还是一件丝毫没有知情权的礼物。

　　一直以来，她真是太小看自己的丈夫了。

　　如今宋平和闻利雄闹崩了，宋子湾这只暗中牟利的手终于藏不住了，势必要在两方之间做出一个抉择。而从宋平的角度来看，他未必会相信卓佩佩全程蒙在鼓里，多半会认为卓佩佩也参与了这些交易。比起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自然是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媳妇更为不信任。

　　事到如今，卓佩佩早已和丈夫宋子湾绑定在同一艘船上，根本无路可退。

　　

　　“对不起……你和女儿都是无辜的，本来不该牵连进来。”宋子湾轻轻叹了一口气，歉疚地望向卓佩佩，“这样吧。我这几天给你在酒店里开个房间，你暂时别回家住了，免得听我爸阴阳怪气。接下来这些事你就别管了，等我处理好再接你回来——很快就会有个结果的。”

　　卓佩佩望着宋子湾数年如一日的诚挚眼神，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即便宋子湾这人城府深不可测，但他对卓佩佩的体贴照顾总归是真的。回想起来，这些年卓佩佩在宋平那里受委屈的时候，宋子湾也并非无所作为。好几次宋平试图管束她在外面的行程，都是宋子湾替她争取的自由。

　　不知何时起，由“欺骗”和“背叛”带来的恨意早已褪去。

　　心底竟有一种暖意缓缓升起，就像是一杯泡了又泡的热茶，褪去了最初的浓郁苦涩，只显出淡淡的暖色，散发着袅袅腾腾的水雾。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宋子湾如今的关系，或许已经达到了一种大和谐。

　　他们始终都并不算喜欢对方，四目相对时从来不曾感受到来自彼此身体的吸引力。但他们身为法律上的夫妻，又身为同一个孩子的父母，早已被诸多客观条件绑定成了亲人。因此他们总是同仇敌忾，总是休戚相关，遇上危险时便会本能地彼此掩护、互相安慰。

　　这或许是大多数夫妻关系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