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佩佩正酝酿着想要说些什么,她的手机便在此时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三个大字:闻森澧。
宋子湾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可以先去接电话,自己则主动起身回避。卓佩佩却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将他留在房间里。
“佩佩姐,你最近还好么?”电话接起来,便是闻森澧那一贯热情的问候,“噢不对,是卓阿姨!我爸不让我叫你姐,我又给忘了!”
“找我什么事?”卓佩佩忍不住嘴角微弯,语气却依旧平静。
她了解这位闻少的习性——闻森澧虽然擅长在外胡作非为,但对待他父亲的事一直都很知分寸,平时几乎从未私下联系过他父亲的情人们。
她隐约感觉到有大事发生。
“别担心,是喜事。”闻森澧笑道,“我要订婚了,想亲自给你发个邀请。”
“……订婚?”卓佩佩用了几秒钟理清思绪,“你和胡筱敏?”
如今闻利雄吞并苇席集团的心昭然若揭,作为苇席集团当家主母的胡严女士,居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同意女儿和闻森澧订婚?难道他们真准备一鼓作气,联手瓜分掉苇席这块蛋糕?
“对啊,不然还能跟谁?”闻森澧说道,“我的订婚宴你可一定要来!亲友席的上座都为你准备好了!”
“我算什么亲友?”卓佩佩嗤笑一声。
后妈预备役么?
那可得准备好几桌了。
“以前高中的时候,你辅导过我的英语,可以算是我的老师了。”闻森澧仿佛瞬间洞察了卓佩佩的心思,“你放心,我爸平时那些红颜知己,我可一个都没邀请——你是独一无二的!”
卓佩佩明知闻森澧必定是有所求才刻意讨好,但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蔓上了一丝笑意。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只要获得这份独一无二的认可就够了。至于在这个关键时候蹚不蹚这趟浑水,那是另一码事。
“好吧,你把邀请函发给我吧,我尽量安排一下。”平时听惯了虚与委蛇的对话,卓佩佩敷衍起人来也是轻而易举,“只不过我最近行程比较满,暂时还不能确定。”
“佩佩姐,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
闻森澧并没有如她预期般适可而止,反倒突然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我爸最近生病住院了——你来不来我的订婚宴不要紧,如果有空的话,你去医院看看他吧。他可想你了。”
“你爸住院了?”卓佩佩一惊而起。
直到听到这个消息,她才忽然有几分风云变色的真实感。
前不久,当她为偷拍宋子湾的事恼恨闻利雄的时候,她还曾在心底里暗暗诅咒过闻利雄“不得好死”——难道是诅咒生效了?
呸呸呸!她当时可不是认真的!
“你爸到底怎么了,你能详细说说么?”
“原来你这么关心我爸啊……他要是知道了会很开心的。”闻森澧刚正经没两句,油腔滑调的毛病就又冒出来了。
“不想回答就算了。”卓佩佩没好气地说道。
“我哪敢不回答你的问题啊!”闻森澧赶忙说道,“你是不知道,我爸最近太辛苦了,所有人都把他往死里逼!你知道杨千崎那小子吧?他背叛了我们公司,投靠席家去了——我早就知道那乡下小子信不过!这些年他不知道掌握了我们公司多少秘密,现在就这么跑出去,简直是个心腹大患!”
“你爸是被他气病的?什么病?”
“那倒不至于——那小子还不配!”闻森澧顿了顿,俨然一副欲言又止的口吻,“总之这些事说起来可就复杂了!你要是想知道更多的话,可以亲自去医院问问我爸。”
之后卓佩佩又拐着弯问了几句,闻森澧却不再透露任何信息了。
挂断电话之后,闻森澧迅速发来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订婚宴的电子邀请函,另一条是某个医院的地址和病房号。除此之外,多余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
这奸猾的小子,倒真是知道怎么吊人胃口!
卓佩佩直接把两条信息展示在宋子湾眼前:“怎么办?”
“你自己决定吧,想去就去。”宋子湾望着她的手机界面,凝神思索了片刻,“你有没有发现,闻森澧这场订婚宴的日子,正好选在了我爸举办寿宴当晚——连酒店都只隔着一条街。”
……这么巧?
以闻家父子的老奸巨猾,多半是成心的。
宋平那老东西向来看不起卓佩佩,除了她和宋子湾新婚那年之外,此后宋平每年的寿宴都从未邀请过她。作为宋家少奶奶,卓佩佩不记得宋平的旧历生日,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但倘若她当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街之隔的另一场宴席上,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卓佩佩不解道:“他们跟你爸公开叫板,把我叫过去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玩心理战。”宋子湾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卓佩佩解释道,“闻家现在最大的敌人可不是我爸,而是席纬。要是没有席纬在背后搞风搞雨,两边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你虽然和我爸关系不好,但外面的人未必知道。你去参加闻家的订婚宴,等于是在替宋家表明立场。”
——宋子湾说的“宋家”,指的未必是宋平,更像是在说他自己。
如今宋平即将退休,手中权柄早已不复往昔,但宋子湾却正当壮年、仕途顺遂,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改朝换代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
即便此时此刻,席纬请动了宋平和他联手整垮皓文集团,但只要闻家熬过这段时间,待宋子湾上位之后,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只要卓佩佩此时能替宋子湾表这个态,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见了,也不免会忌惮几分。
出于宋子湾的立场,哪怕是为了维护严某多年来的那些利益勾连,他肯定不愿意眼看着闻家就这样一败涂地。但父亲的寿宴他是不可能缺席的,此时他更不方便公然和他父亲对着干。
派卓佩佩出面就再合适不过了,日后无论怎么解释都留有余地。
在经历了好几次心情起伏之后,卓佩佩独自来到了闻利雄住的医院病房。
一开始她几乎觉得闻森澧编谎话诓她,心底压根不相信闻利雄这样的人竟然会病倒。在和宋子湾一番推演分析之后,她又开始担心闻利雄会不会已经病入膏肓……宋子湾显然也很担心这个可能性,所以他急需探清虚实,从而决定接下来还要不要在闻家身上下注。
宋子湾是个体面人,先前说过不想把卓佩佩牵连进来,此时便也并不打算用卓佩佩来投石问路——只要卓佩佩有一丁点不情愿,他便会动用其他的消息渠道,去打听闻利雄的现状。
然而卓佩佩有她自己的心思。
她明明知道,如今最好的处理方式应当是以逸待劳,把一切难题留给宋子湾去解决。此时的闻家是个烫手山芋,孤身冒险来医院看望闻利雄,绝不是一张安全牌。
但是……尽管在心里骂了千万遍,当听到闻利雄住院的消息时,她心中那种失重般的慌乱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到底还是在乎他。
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卓佩佩终于在一片肃静的病房里见到了闻利雄——他盖着毯子坐在病床上,脸色比以往苍白些,说话时仍然中气十足,看来还不算太糟糕。
卓佩佩不禁松了一口气。
“哟,来了啊。”见到卓佩佩走进来,闻利雄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现在还愿意来看我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
“我不信。你那些红颜知己一个都没来?”卓佩佩走到他床沿坐下,顺口嗔怪道。
闻利雄顺势抓住卓佩佩的手:“她们哪比得上你这么重情重义。”
“她们也比不上我这么有利用价值吧?”卓佩佩看了闻利雄一眼,嘴角弯起一丝冷笑,“我去参加你儿子的订婚宴,是不是可以帮到你?”
“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不会为难你的。”闻利雄轻轻一笑,抬眸回视她,“姓闻的现在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人冒险。”
“……真心话?”
“不然呢?”闻利雄抓着卓佩佩的手却不松开,“你看我像是个摇尾乞怜的人么?”
他的手宽厚粗大,将她小小的手攥在掌心,散发出一阵阵的暖流。
卓佩佩一时心驰。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的一个念头,令卓佩佩的心肠渐渐硬起来几分。她当即垮下脸将手抽出来:“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真心的话,就不会派人去偷拍宋子湾了。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事,你叫我和我女儿以后怎么做人?”
“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闻利雄无奈道,“你想想,我最近和宋平闹成这样,宋平又和席纬结了盟……要是你老公带着姓严的也投靠了席纬那边,那我就走投无路了!我没办法信任那个姓严的——偷拍的主要目标根本不是宋子湾。这么说你懂了么?”
卓佩佩一怔。
这背后的逻辑不难理解:这么多年来,闻利雄与那个姓严的往来密切,不知道有多少利益勾连。如今闻利雄和席纬、宋平势成水火,为了防止姓严的临阵倒戈,他想拿个把柄在手里以策万全。
紧要关头,他只想着统筹全局,并不曾把卓佩佩的处境纳入考量。
这个解释也没让卓佩佩心里好受多少。
卓佩佩兀自板着脸不看他,闻利雄的大手却不依不饶,又追上来握住了她的手:“你还不了解我么?宋子湾的事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要是真想拿来攻击他,我早就用了。你再想想:你公公已经快下台了——要是真和宋子湾撕破脸,对我有什么好处?”
听了这话,卓佩佩脸色稍霁。
不仅是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他这种认真解释的态度让卓佩佩觉得受用。
“你来看我,宋子湾知道么?”
见卓佩佩面色缓和,闻利雄侧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
“我跟他说了,他没反对。”卓佩佩回答道,“他其实也想知道你病成什么样了,还值不值得他继续花心思。”
“放心,死不了!”闻利雄笑道,“要是你肯赏光去一趟森澧的订婚宴,那我会好得更快。”
“只要我去了订婚宴,你就有把握赢回来么?”卓佩佩忽然回望闻利雄的双眸。
“我说我有把握——你信么?”闻利雄淡淡地反问道。
“我信啊!”卓佩佩顿了顿,唇角忽然绽开一个笑容,“好,我等会儿就去告诉森澧,我会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了?”闻利雄失笑,“你不知道我最擅长骗人的么?”
“其实我从来都不觉得你会输。”
卓佩佩思考了片刻,低垂眼睑,嘴角弯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厉害的……我可能是被你当年送的那些高跟鞋给收买了吧。”
病床上的闻利雄扑哧一笑:“那些鞋子,也没有这么值钱吧?怎么能哄骗你这么久?”
卓佩佩抬眸望向闻利雄。
他今天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的他说话简洁利落,虽然也会油腔滑调地哄她,却没有长时间陪她闲谈的耐心。今天他似乎卸下了“枭雄”的包袱,在她面前大大地放低了姿态,言谈举止都比以往要温柔许多。
卓佩佩也知道,这是因为他现在有求于自己。
不过在短短的几天前,她还恼恨过他,诅咒过他。但此刻看着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一阵阵暖流,她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明知他别有目的,却还忍不住一颗心怦怦跳。
闻利雄想要利用自己拉拢宋子湾,进而瓦解席纬和宋平的联盟,令皓文集团的偌大江山起死回生。而自己呢?如果出于利益考量,她现在就该安安分分地待在酒店房间里,等外间的一切尘埃落定,再片叶不沾身地回去继续做宋子湾的好太太。
她才不在乎姓严的和闻利雄有什么交易,她也不在乎皓文是不是真的能绝地翻盘。
她就只是在享受这种“自己很重要”的感觉。
她早已不仅仅是一个攀龙附凤的花瓶,她可以做个红颜祸水,也可以做个贞洁烈女,她还可以随手搅乱这些男人们苦心平衡的局势。
只要她开心。
“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很迷信的。”卓佩佩低声答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买鞋子——我总觉得,一双好鞋会把我带到我最想去的地方。”
“那你最想去哪里?”闻利雄笑着望向她。
卓佩佩从前与闻利雄相处时,向来对自己的野心不加掩饰。闻利雄早就知道她毕生的理想就是攀爬到名利的顶端,做个光鲜亮丽的人上人。
这些年来,无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与她耳鬓厮磨过、倾听过她心声的,就只有他。
她曾经陪刘子维上过那么多次赌桌,如今也到了她自己亲手下注的时候了。
她赌得起。
卓佩佩抬眸看了闻利雄一眼,忽然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将头侧过来,轻轻贴近他的胸膛。
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卓佩佩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回到了从县城离开之前的最后那个夜晚。彼时,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出剪影,她的耳边也曾传来这样有力的心跳声。
“这里……”
卓佩佩聆听着耳畔的心跳,嘴角轻轻扬起一丝笑容:“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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