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女儿之后没多久,卓佩佩的生活百无聊赖,于是她起了出去工作的心思。
原本她设计嫁入宋家就是为了以后不用辛苦工作,哪知道在家带孩子、讨好公婆、和保姆为鸡毛蒜皮争吵,也是一样累人,日复一日的琐碎几乎要让她一年苍老十岁。好在她有个师范学院的文凭,再加上近年流行事业女性,她公公宋平也正是个贪图好名声的人——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获得公婆的首肯和牵线,跑去给本市几位富豪的子女当起了家教。
她婚后养尊处优,在各种宴席上受尽夸赞,已然练出了一套名门贵妇待人接物的本事。自然而然地,她那几个出身不凡的学生也对她很是尊敬。
她很快就了解到了这几个学生的家庭背景。
席家坐拥本市一大半的地产,是本地当之无愧的首富。喜怒不形于色的席总裁和他太太相敬如宾,席太太为人温和内敛,在许多场合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颜家做外贸起家,家里只生了一个女儿,颜家长辈对此很是不满过一阵子。但颜太太是个干练的事业女性,在集团里和丈夫平分秋色,用实力平息了公司元老们的闲言碎语。比起“恩爱夫妻”,颜先生和颜太太看上去更像是账目分明的工作伙伴。
刘家的业务既多且杂,无一专精,总负责人刘总裁是个浪荡公子,虽然已届中年,但仍旧油头粉面、耽溺玩乐,据说集团里有不少资金都是来自岳家的补贴。刘太太是个侨商的独生女,容貌美艳,性格高傲,有她自己的交际圈子,并不太参与她丈夫的这些集体应酬活动。因此卓佩佩对她了解并不深,只是能看出刘家夫妇的感情不是太好。
卓佩佩去给这几家的孩子做家教的时候,正值三个集团的转型期,几位总裁和夫人都辗转于各种会议和应酬,几个孩子时常无人看管,便丢给了她这个家教老师。
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已经被教养得人模人样,举手投足间克制有礼,和他们的同龄人都大不相同。卓佩佩时常会情不自禁地打量着这几个只比自己小十一二岁的学生,心中暗暗生出几分嫉妒来。
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小姐,哪里知道她走过怎样崎岖的路?
也是在刚开始当家教没多久的时候,她撞破了丈夫宋子湾的出轨。
宋子湾出轨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多意外的事。
说实话,她并不是太在意宋子湾对婚姻是否忠诚——毕竟,她已然从这段婚姻中得到了她从前想要的一切,她也知道以宋子湾这样的条件,遭人觊觎是难免的。只要能够对外维持她阔太太的体面,她也并不介意对丈夫偶尔过界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当真见到那位第三者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
那是一个男人。
还是一个她认识的男人。
早前她曾在饭局上见过这个人,她知道这人姓严,是宋子湾最近负责的政府工程的供应商之一,妻子和女儿都定居在外地。
是的,这人和宋子湾一样,也在差不多的时候娶了个妻子,而且生的都是女儿。
卓佩佩甚至拿不准,她自己和这个姓严的男人,究竟谁才是第三者。
宋子湾是趁宋平夫妇周末出去参加活动、卓佩佩也出去教课的时候,堂而皇之地把这个男人带回了家。却没成想,卓佩佩那天竟提早收工回了家。
在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后,卓佩佩急促的呼吸里带上了几分咸腥味,许多曾经令她费解的细节终于在这一刻真相大白,屈辱感和荒诞感共同袭来。她不顾那个姓严的男人还没离开,便开始随手抓起东西往地上砸,又哭又叫,歇斯底里地大闹了起来。
倘若宋子湾只是寻常的拈花惹草,她装装糊涂也就过去了,说不定还能生出几分“正房太太”的优越感。可他竟然是和一个男人!竟然还公然把这个男人带回家!在他和她的床上!
这意味着什么?
她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为他们宋家传宗接代、维系面子的工具人?
这样的事若是传扬出去,她岂不成了全城最大的笑话?
不顾宋子湾的解释道歉,卓佩佩直接把这一切捅到了宋平面前。
在卓佩佩的印象里,宋平夫妇为人严肃又爱面子,决计不会允许亲生儿子做下这样有辱门楣的事。
哪里知道,宋平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平时为人严肃的宋平,这时丝毫也没有责备他荒唐的儿子,只是板起脸来,狠狠将卓佩佩斥责了一顿,还让她用自己的私房钱赔偿家里被打坏的花瓶。
卓佩佩被他训斥得发懵。
训完卓佩佩之后,宋平转而望向了宋子湾,俨然是纵容的态度:“只要别闹到明面上,你那些事我懒得管,你自己好好平衡一下吧。”
宋子湾讷讷地点头应承。
卓佩佩用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原来,宋平一直以来都知道儿子的取向!他甚至可能老早就知道这个姓严的男人的存在!打从一开始,他就洞悉了自己那点攀龙附凤的小心思,于是顺水推舟,逼着儿子对自己虚与委蛇,终于顺理成章地娶她进门。
这才是为什么,宋子湾尽管一开始看上去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一次次答应她的邀约!
这才是为什么,声名显赫的宋家从来没有挑剔过她的家世背景!
在外人眼里,他们宋家娶了个漂亮的媳妇,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身家清白,学历也不错——这已经足够给宋家长脸了。甚至卓佩佩自己还蠢到去讨好宋平,在人前人后敬畏地服侍他,一次次为他挡酒“尽孝心”。
宋子湾打从一开始就畏畏缩缩,不止一次地暗示劝退过她,可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难怪都说,命运的每份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卓佩佩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修养极好的绅士、一个腼腆而容易拿捏的老实人,以为自己利用对方青云直上。殊不知,对方也恰恰将她视作了传宗接代和维持体面的工具。
彼此利用,竟说不出谁比谁更卑劣。
当晚,宋子湾关起门来向她道歉。
“是我不好,没有跟你说清楚。”他依旧温声细语,如初识时一般,双眸纯净真诚。
“你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骗婚么?”卓佩佩冷冷问道。
“不是的,绝对不是!”宋子湾赌咒发誓,“那时候我爸实在逼得紧,还说要送我去‘治病’……我和他闹了很久,后来决定努力试一试——我以为,也许我真的可以喜欢女人呢?没想到尝试了这么久,我还是违背不了自己的本能。”
“我不明白。你如果不喜欢女人,又怎么可以和我生孩子?”
“其实我当时……”宋子湾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好了,你不要说了!”
卓佩佩直接打断了他。
不管他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她不想知道了。
她当时不是没有察觉到宋子湾的局促,但她以为宋子湾只是紧张羞涩,竟还对他百般温柔鼓励……如今想起来,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任何一个片段都足以令她感到恶心。
“对不起佩佩,我知道我是个禽兽,是个败类。”宋子湾低声说道,“如果你觉得过不下去了的话,我可以和你离婚,赔偿你一笔精神损失费。价钱随便你开,我尽量满足你。”
“那你怎么跟你爸交代?”卓佩佩冷笑抬眸,“要是有人问起我们为什么离婚,你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别管他了。这是我的家事,让我自己面对。”宋子湾苦笑叹气,“我也不想耽误你,现在放你一条生路还来得及……孩子你想要就带走,你不想要我就养着,你可以随时回来看她。”
卓佩佩审视了宋子湾片刻,见他神色诚恳,并没有半分作伪的痕迹。
她当初也是被他这副诚恳的神色欺骗的。
空气忽然寂静下来。
卓佩佩沉思了半晌,死灰般的脸上慢慢泛起几分暖色:“谁说我要和你离婚的?”
宋子湾愕然地望向她。
卓佩佩像是瞬间想通了很多事,坦荡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我们当着外人的面继续做恩爱夫妻——谁也不欠谁的。”
“你是认真的?”
“当然啊!”卓佩佩点点头,浅浅一笑,“在这个圈子里,这样的夫妻不是很多么?我们好歹是开诚布公、各取所需,已经比很多夫妻都强了。”
卓佩佩也知道,倘若她和宋子湾顶住压力硬要离婚,一定会让宋平脸面上不好看。这也意味着,她接下来在本市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可不想被打回原形,再灰溜溜地滚回那个小县城去。
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习惯了每周都去商场里刷卡收割奢侈品,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再将她拉下泥潭。
从那一夜开始,卓佩佩便下定决心,要善用自己能接触到的每一分资源,及时风光,及时享乐。
也是从那一夜开始,卓佩佩染上了烟瘾。
宋平位高权重,宋家也门庭若市,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宾客送上门来的名贵烟酒。喝酒若是喝多了还容易神志不清、遭到公婆训斥,但是抽烟就没有关系,大不了染得一身烟味,洗个澡换套衣服就是了。
她和宋子湾的居所其实是一套独立的复式公寓,但公婆宋平夫妇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同户型。宋平喜欢大家庭的热闹,早在装修时便将两间公寓打通,自此穿梭自如。之前卓佩佩也在公婆的要求下,每次都走统一的大门进出,时常要和客厅里的公婆打上照面。有客人到来时,她只要听到门铃声就要整装下楼,站在公婆身后一起迎接。
如今她可不管那么多了。
有时她听到楼下有访客的动静,也懒怠动弹,索性关掉房间里的灯假装提早睡下了。当楼下宾主尽欢的时候,她便推开门站在露台上,迎着风缓缓点燃一根烟。
她原本就是个懂事的太太,如今更是再也不过问宋子湾的行程。
她只是会在每天起床后都认认真真洗个澡,把身上残留的烟味全部洗净。有好多次,她都怔怔地审视着镜中那玲珑有致的胴体,心中又是惋惜又是悲怆。
像她这样的人间尤物,怎么就浪费在一个不懂欣赏的人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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