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宴当日,是个天朗气清、微风徐徐的好日子。琅芳一早换了套簇新的丫鬟服饰,将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小辫,紧张激动地跟着小姨去赴宴了。
今日张府四间园子之间的通道全都打开了,拱桥回廊上处处都是人影,整个府邸都显得花团锦簇,热闹非凡。说是“英雄宴”,其实这场宴会囊括了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仅仅局限于江湖人士。而且张府在发请柬的时候还会顺带邀请家眷,导致这偌大的张府此时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到处都颇为拥挤。
才到设宴的区域外,琅芳便看到小姨竟原地转身,开始掩面往回走。
“怎么了?”琅芳不解道。
“跟我走,别回头。”
“为什……”
琅芳话还没问完,空中便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哟,这不是敏贞姐姐么?”
琅芳抬眼望去,只见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那女子虽盘着发髻,但仍能看出那发髻一半是紫色、一半是绿色。琅芳忽然想起李妈妈的介绍:“……娴贞小姐嫁给了自己的堂兄,仍旧住在王家。她从小便喜欢用颜料染头发……”
看这女子的形象,加上此刻这紧张的空气——现下走来的这位,多半便是她的另一位小姨王娴贞了。
“方才还有人问我,我们王家那个嫁到盟主家里做了姨娘的小姐,今日会不会出现在这英雄宴上。”王娴贞尖着嗓子说道,“敏贞姐姐,做妾的感觉如何啊?那张盟主身子骨可还好?”
琅芳看着小姨王敏贞脸上平静无波,正好奇她会怎样反唇相讥,岂料她忽然问道:“芳儿,你还记不记得我这几天教你的东西?”
“啊?这几天教我的……”琅芳蹙眉思索,“点穴?”
“上!”
王敏贞直接一巴掌把琅芳推到王娴贞面前,直直和走上前来的王娴贞撞了个满怀。
“这是哪里来的死丫……”王娴贞待要开口骂人,顷刻间全身上下的几处大穴、连同哑穴,便全都被琅芳一口气给封上了。
琅芳其实没多想,纯粹是这几天练习太多,熟能生巧的本能反应。
“干得漂亮,咱们走吧。”王敏贞回头朝琅芳招了招手,便挽着她离开了。
顶着一头紫绿相间的发髻的王娴贞便在人来人往的园子门口,以一个怪异的表情和扭曲的姿势长久地伫立着,活像一尊颇具个性的蜡像。
“小姨,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琅芳迟疑道,“毕竟娴贞小姨也是王家千金,总不能让她在那儿站一上午……”
“没事,她那么显眼,她丈夫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可她的穴位,至少还得两个时辰才会自动解开……那位姨父也不懂得解穴吧?”
“那正好,让她丈夫直接把她扛回家去,省得留在这里讨人厌。”
“……”
小姨真是……人狠话不多。
深入到宾客云集的设宴区域,耳边听到的话题便从乱七八糟的家长里短,渐渐变成了江湖中的热点事件。
“……听说那鹿鸣君前段时间眼疾复发,在家敷药治疗。这几天刚好一点,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处理江湖公务,真是夙兴夜寐啊……”
“鹿鸣君有眼疾?”琅芳好奇地向小姨问道。
“嗯,我听说那吕之凡的眼疾是个家族遗传的老毛病,每半年左右都会复发一次,须得敷药休养整整三日才会恢复。他父亲吕大善人如今早就是个半盲了。”王敏贞说道,“可惜他没让我给他瞧过病,不然我还能核对一下医学典籍,帮他查查他这眼疾能不能根治。”
“小姨,你现在的医术是不是已经出神入化了?”
“那倒也没有。只是病例看得多了,经验丰富而已。”小姨谦虚一笑,“你母亲从前跟我说,人这辈子一定要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我这些年也算是领悟到她这句话了。”
她们二人挽着手继续在人群里瞎逛,不一会儿又听到了新的话题——
“你们听说了没?城郊又发现了几具无名尸体!这次更夸张,血都被吸干了。”
“难道真是狼人所为?”
“这次真说不准!你们听没听说,这几个月城里老是有人失踪,说不定真是那南宫家的亡灵作祟……”
琅芳听他们说得玄乎其玄,正心不在焉地准备起步离开,忽然听得其中一人说道:“对了!镇威镖局的那个马夫,说自己曾是谢家小厮的那个——这几日好像也失踪了!”
“什么谢家小厮?”
“就是二十年前被灭门的谢家啊!那马夫不是说,当年谢家被灭门的时候,他一直躲在水井里,所以才逃过一劫?”
“这你也信!”
“等等,几位大哥——”琅芳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加入话题,“你们说的这个马夫,是怎么回事啊?”
这几人见一个小丫鬟突然插嘴,都颇为诧异地沉默了片刻,这时有个热情耿直的汉子主动搭理了她:“这是城东镇威镖局的一个马夫,上个月在酒楼里灌了几碗黄汤,便吹牛说自己二十年前曾经大难不死,说当年那谢家满门被灭,他竟得以幸存下来……”
“我想起来了!”另一人接话道,“他是不是还说,谢家灭门一事是狼人干的?”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谢家灭门的时候,南宫家早就被灭族了呢?照理说,那时候整个中原武林应该没有飞廉族人了才对啊……”
“呃,你们可知道那位马夫叫什么名字?”琅芳试探地问道。
“好像……听他们总镖头叫他‘小东’什么的吧?还是‘小南’来着?”
——不管是小东还是小南,那都是父亲口中谢家小厮的名字。
“那他现在失踪多久了?”
“已有三日了吧。”
“……”
琅芳谢过这几个人之后,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这个所谓的小东或者小南,说自己当年亲历灭门现场,更说灭门的仇家是“狼人”——这究竟是确有其事,抑或仅仅是他在酒后吹牛、危言耸听呢?
倘若他的失踪是遭人灭口——莫非谢家当年的仇家,如今仍然在金陵城里密切活动着,且势力范围极大,足以随时监听到一切的信息?
难道谢家的灭门案真的是“狼人”所为么?
琅芳正自思忖之际,小姨王敏贞忽然用手肘捅了捅她:“先别想了——吕之凡过来了!你快看看,他是不是留给你玉佩的那个人?”
琅芳闻言一惊,慌忙朝着小姨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的柳树下,有那么水泄不通的一大群人,正在缓慢地往这边移动着。那一圈人紧紧地围绕着某个中心,且不断有新人涌入,便像是在观摩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在这乌央乌央的人头里,琅芳实在是看不清那“鹿鸣君”吕之凡是什么模样。
“居然有这么多人围着?你怎么知道那里头的人便是吕之凡?”琅芳疑惑道。
“能被这么多人围着的,那必定只能是他啊!”小姨耸耸肩,“你不信的话,挤进去看看?”
琅芳对着这密密麻麻的人群,深感无奈。
这要怎么挤进去啊……
“要么我大吼一声‘失火了’?”琅芳迟疑道,“或者往地上撒钱?”
“你的视力如何?”小姨忽然问道。
“还不错。”
“所以你不用挤进去,也能看清他的脸,对吧?”
“那我该怎么……”
小姨指了指一旁的大树。
琅芳当即心领神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旋即踏上轻功,一路爬到了树顶。
居高临下,她终于看到那“鹿鸣君”吕之凡的真面目了。
被人群簇拥着的那个男子,身长约八尺有余,头戴白玉发冠,身穿黑色长袍,袍上绣着精致华贵的暗纹。只见他生得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气度——果真是个极其英俊的翩翩公子。
正当琅芳不确定之际,她看到有人走向那男子,高声向身旁的人介绍道:“我来引荐一下,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鹿鸣君’吕之凡公子!”
此人,果然便是“鹿鸣君”吕之凡。
但是,他不是张巽。
琅芳记忆中的张巽苍白瘦弱,虽是身材瘦长的类型,却未见得有这吕之凡这般高大。目测之下,这吕之凡即使不论身高单论肩宽,也比张巽要魁梧得多。
张巽与吕之凡,并不是同一个人。
谢天谢地,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琅芳坐在树顶远远看着那左右逢源的吕之凡,悬了许多天的一颗心慢慢降落到平地。她既觉得庆幸,又觉得感激,而后又不由得疑惑起来。
既然这张巽并不是吕之凡,那他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竟会随身佩戴张北冥的家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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