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梁箬楠·定风波(五)

  “你这都是些什么同事啊?”苏若成在电话里苦笑道,“明知道这个姓贺的对你图谋不轨,还故意把你拱到这个位置和他交接——这不是送羊入虎口?”

  “我有什么办法呢?”梁箬楠无奈道,“反正那么多人都在,他也不能对我怎么样。”

  “还是小心一点吧,要是他真做了什么越界的事,你那些同事也不见得会出来保护你。”苏若成认真地说道,“你又不敢和他翻脸闹僵,那不是白白吃了亏?”

  “要不然……我找个机会宣布一下,就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梁箬楠想了想,“免得他们再把我和那个贺帆凑在一起。”

  “你可以试试。”苏若成笑道,“实在不行的话,你也可以把我搬出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梁箬楠在苏若成的语声中安下心来,也笑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就借你的名头用用了。”

  跟着制片人去茶座和贺帆会面之前,梁箬楠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可她没想到,现场的阵仗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和同事们一行三人,原本只订了茶座里的一张四人桌,等贺帆一个人过来见面——哪知道这贺帆竟然领着浩浩荡荡一大帮人进来了,梁箬楠只能赶紧跑去前台,换了一张大圆桌。

  原本半休闲半商务的下午茶,硬是被弄得像一场正经的饭局。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

  贺帆身边有个兄弟,竟然在来的路上随手买了两盒价值不菲的白酒,才聊了没多久,他们就非要给每个人都斟上一杯酒。坐在梁箬楠身侧的制片人像是见惯了这种阵仗,为了表示合作诚意,便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同来的那个男同事见了,也有样学样。

  梁箬楠酒量不佳,两三瓶啤酒就能神志不清,尤其喝不惯白酒。她在同事干杯的时候,端起小酒杯抿了一口,企图蒙混过关。

  “诶,这位美女不给面子啊!”站在贺帆身旁的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梁箬楠,“你老板都喝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肯喝?看不起我们是不是?”

  梁箬楠有些尴尬地望向制片人求助,制片人只是耸了耸肩:“这酒度数还行,你看着喝一点吧,不会怎么样的。”

  “别害怕,我等会儿送你回家就是了。”说这句话的,是笑吟吟望向她的贺帆。

  梁箬楠欲哭无泪,只得端起酒杯来,又努力喝了一口。一口白酒咽下,嗓子里又苦又辣,她差点呛咳出声。

  看到她的窘态,坐在对面的这群男人都笑了,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具。

  好不容易平息了这些人的挑衅,制片人和贺帆的对话便进行下去。席间,服务生端上了果盘和点心,贺帆身边的那群兄弟便像是逗弄她似的,先是有个人说道:“在座唯一的美女,辛苦你帮忙分一下水果吧。”

  梁箬楠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制片人和同事,见没人要帮她解围,便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刚要伸手去把果盘端近一点,便又听到另一个人对前一个人说道:“你吃了豹子胆了?当着帆哥的面,未来嫂子是你使唤的么?”

  前一个人这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赶忙起身,一手从梁箬楠手边接过果盘,另一只手又为她斟上了半杯白酒。旋即,那人也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十分夸张地朝梁箬楠作揖:“对不起,嫂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给你敬酒赔罪了!”

  望着面前的酒杯,梁箬楠十分难堪,本能地望向了制片人的方向。

  此时制片人正打开着笔记本电脑,和贺帆一起研读着屏幕上的内容,看来并不太关注这边的动向。贺帆倒是抬头看了这边一眼,但也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和制片人说话了。

  看他那理所应当的神情,俨然是把女朋友带出来游街示众的姿态。

  即使是正牌女友,遇上这样的轻蔑态度恐怕也要气炸——更何况梁箬楠和他压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和梁箬楠一起来的男同事终于有些看不过眼,出言为她解围:“楠楠,那个装了样片素材的硬盘,刚才是不是落在车上了?你帮忙回去取一下可以么?”

  “好!”

  梁箬楠对同事的好意心领神会,即可起身要离开茶座。

  “哎呦,原来美女的名字叫楠楠啊?”坐在对面最边缘的男子,竟然起身拦在了她面前,“哪个楠?是南边的南还是男人的男?”

  方才那个向她劝酒的男子也顺势上前:“嫂子不喝我的酒,是不肯原谅我喽?”

  这人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再次递到梁箬楠面前来:“我跟你说,要想做帆哥的女朋友,都得过我们这关的!”

  梁箬楠还没来得及反驳,拦在她面前的那个男子便笑着接过了话茬:“你想想,今天我们谈的这节目,这背后是多大的投资啊!有了帆哥加盟,这节目肯定能火!你就算不为了帆哥的面子,你喝了我们这杯酒,就当是提前给节目讨个好彩头!”

  “……”

  到了这一刻,梁箬楠足以理解这群人的心理活动了。

  如今贺帆离开传媒集团自立门户,做着违背新闻道德的营销号,名下的媒体工作室赚得盆满钵满,他身边这些替他跑腿打杂、收集小道消息的人,素质自然是高不到哪里去的。酒桌文化,本身就是一种宣誓权力的方式——显然是贺帆在他们面前吹嘘了他和自己的关系,导致这些人对自己充满了好奇。这些素质不佳而又大男子主义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在“强迫女性”这件事上找成就感。

  对于贺帆来说,梁箬楠是一个志在必得的“未来女友”,今天放任自己的兄弟们这样强迫她,也是一种服从性测试,顺便在兄弟面前挣点面子——因此贺帆此时故意对她的窘境视而不见,也许会等她被灌到微醺之后,再冲上来做出一副英雄救美的姿态,顺便还要占点便宜。

  倘若她真喜欢贺帆,此时或许会被引导着犯了糊涂,巴巴地盼望着贺帆来英雄救美。然而正是因为对贺帆毫无好感,所以她才能清醒地洞悉对方的路数。

  和她一起来的制片人和同事,大概是指望不上了……制片人在合作彻底敲定之前,肯定是不敢惹对方不悦的,而她的同事就更加弱势,刚才愿意出来说句话把她支开,已经是能帮到的极致了,自然不可能冒着丢掉工作的危险来为她解围。

  此时此刻,她孤苦无依,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

  为什么她一定要忍受这种委屈?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子么?

  她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她屏住呼吸,绕开了挡在她面前的男子,径自向外走去。

  “嫂子,你怎么了?真生气了?”那个劝酒的男子竟然还追了上来,“这么不给面子的么?”

  “我不是什么嫂子。”梁箬楠冷冷地说道。

  “现在还不是,过几天不就是了么?”那人笑道,“你和帆哥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

  “对不起,没有什么自己人。”

  梁箬楠转过身去,面对着齐刷刷打量着她的众人——包括暂停交谈注视着她的贺帆,她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想各位都误会了,我和这位贺帆先生就只是工作关系,请你们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早就有男朋友了,他听到这些会不开心的。”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梁箬楠自己也是一愣。

  同样的“男朋友”托词,还能在贺帆这个人身上再用一次么?

  果然,那些人被她说得纷纷一愣,目光又转向了贺帆。

  贺帆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旋即便是了然的笑意:“楠楠,他们都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他果然不信。

  贺帆在电视台出出入入这么久,和她身边许多同事都已经熟识,要探听她的私生活、确保她“履历清白”,自然不是难事。

  在贺帆眼里,自己永远是他的囊中之物,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无论是当年在大学里的宿舍喊楼、当众纠缠,抑或是如今的公然暧昧、兄弟劝酒……贺帆永远都是这样过分自信,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而自己就只是他看中的一个玩物而已。

  “是啊,嫂子,气话可不能乱说!”那个劝酒的男子笑了笑,“帆哥可要伤心的。”

  “我没乱说。”梁箬楠神情倔强,“我和这位贺帆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请你们都放尊重一点。”

  说完这句,梁箬楠不再给这些人接话的机会,转身就往外走去。

  “完了,帆哥!嫂子这是生气了啊……”那个劝酒的人朝贺帆的方向说道。

  冥顽不灵!

  

  梁箬楠朝外面走了几步,还没走出茶座,便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人从后面抓住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贺帆追上来了。

  “楠楠,不好意思啊,我这群兄弟开玩笑开过分了……”贺帆微微俯下身,以一种哄宠物一般的姿态向她说道,“等会儿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梁箬楠被他抓得动弹不得,只能转过身去,试图甩开他的钳制。

  正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获得了自由——有一股力量抓住了贺帆的那只钳制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解放出来。

  失去平衡之后,梁箬楠顺势身体前倾,一头扎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惊诧之下,她一颗心跳得飞快,愣愣地抬头望向了眼前的人。

  清秀俊雅的轮廓,一丝不苟的衬衫,一阵熟悉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心里无数的彷徨与慌乱,霎时间都有了着落。

  一阵喜悦从眼底漫了上来,她两眼放光地望向对方:“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担心你么?”苏若成轻声回答了一句之后,便抬头望向贺帆,目光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这就是那位贺帆学长?”

  “是,我来介绍一下!”在苏若成出现之后,梁箬楠立马原地回血,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很多,“这位是贺帆学长。这位是苏若成,他是我的……”

  “他不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吧?”没等梁箬楠说完,贺帆就打断了她。

  此刻贺帆面容紧绷,方才的志得意满早已消失不见。他打量着苏若成的目光颇有些敌意,似乎在用这种不友善的态度来掩盖自己的赧然。

  

  “我们在这里谈工作,内容可是高度保密的。”贺帆立马切换了一副生硬的严厉嘴脸。

  梁箬楠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圆桌——七零八落的酒杯和果皮,满脸油光还抖着腿的男人们,这哪里有一点认真谈工作的样子?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贺帆的那几个兄弟见势不妙,已经纷纷站起身来为贺帆找回面子。当先一人立马附和道:“是啊,我们这是正经谈工作的场合。闲杂人等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吧?”

  “这位美女,你还把不把你们总制片放在眼里了?”

  “不好意思,梁箬楠家里有点事,我是来接她回去的。”苏若成不卑不亢地说道。

  许久未曾出声的制片人,大概是见场面混乱,便顺水推舟地说道:“我们这里谈得差不多了,你们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没关系。”

  梁箬楠刚要跟着苏若成离开,方才消遣梁箬楠的那几个人便走上前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一旁的贺帆像是赌气似的,从桌上端起一杯酒,一下就喝了一大口,然后便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苏若成,一副颇为蔑视的神情。

  方才劝酒的那人此时察言观色,迅速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将刚才为梁箬楠准备的那个酒杯彻底倒满,然后递到了苏若成面前:“这位兄弟,你要从我们的局里把人带走,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

  这群人怎么还不依不饶了?

  梁箬楠深吸一口气,刚要发作,却见得苏若成从那人手里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一整杯白酒,就这样一口气喝完了……

  梁箬楠头一次在苏若成身上看到这样江湖气的一面,不禁有些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酒喝完了。人,我带走了。”放下酒杯后,苏若成依旧神情温和,梁箬楠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些微嘲讽的神色。

  此举一出,众人都有些讪讪的,再也没有人出来拦他们的路。

  

  和苏若成一起走出店外之后,梁箬楠唯恐他刚才喝酒喝得急了,低声问了好几句:“你还好吧?嗓子难受么?要不要去买点饮料解解酒?”

  “我没事。”苏若成轻轻一笑,“这点酒算不了什么的。”

  “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喝……”梁箬楠笑了笑,刚想打趣两句,忽然就愣住了。

  从店里走出来没几步,便有一双帆布鞋映入眼帘。

  顺着那双鞋往上看,是穿着牛仔裤的修长双腿,一只手正插在裤袋里。

  再往上看,是一件印着白色竖条纹的深蓝色牛仔衬衫,领口处的纽扣敞开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轮廓分明的喉结。

  仍是这般充满少年感的装束,仍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此刻面前这人眼睑低垂,秋水般静美的双眸中隐约透着几分阴郁。

  是他。

  居然是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梁箬楠骤然间两眼发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而那人也在静静地审视着她,神情异常淡定,就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悄然隐藏着深邃的暗涌。

  梁箬楠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几步之外的刘丹扬,刘丹扬也以一种捉摸不透的目光凝视着她。

  好几秒种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在灵魂缓缓归位之后,梁箬楠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无数个念头依次冒了出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刚才茶座里的那一出闹剧,他都看到了么?

  他是来救我的,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明明刚才我都已经这么狼狈了,他却只是这样不远不近地看着,完全都无动于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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