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兰天·少年游(二)

  现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各大社交媒体上聊天,短信的信箱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验证码,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大活人会用发短信这种方式传递消息了。

  发短信这人要么是没有她的其他联系方式,要么就是为了隐藏身份。

  这人十有八九就在附近。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口袋,假装跟着音乐舞动身体,暗地里环顾四周。

  这间酒吧规模不大不小,但装潢颇为奢华。除了一楼的卡座和舞池之外,楼上还有贵宾包厢,付得起高昂包厢费的人就可以尽享一览众山小的乐趣。只是每间包厢都挂着厚厚的帘子,从下面仰望着并不能看得真切。

  章兰天搜寻无果,却意外地发现刚才送酒的服务生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他们附近的另一个卡座附近,还在斜眼观察着她。

  看来那杯鸡尾酒是真的有问题。

  章兰天原地站立几秒钟,脑子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旋即便端起了那杯酒,很明显地喝下了一大口——同时她用余光注意着那个服务生所在的方向,便发现那人终于满意地离开了。

  她这才低下头,用一张餐巾纸掩着口,偷偷将口中的酒吐了出来。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由于刚才多多少少喝了一点酒进去,加上此时的酒吧里光线昏暗、音乐吵闹,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此气氛之下神经兴奋,还是那酒里下的东西,功效当真如此强劲。

  她假装疲累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扶额,假装漫无目的地刷手机,顺便整理了一下思绪。

  她用手机搜索这间酒吧的信息,发现这间酒吧的股东,不仅有刚才她听过名字的贺帆,还有另外几个和电视台有工作关系的媒体人——这些人看上去都和她并无瓜葛。

  旋即,她又单独搜索了一下“贺帆”这个名字。

  很快便有关键信息映入眼帘。

  这个贺帆年初有几篇大火的几篇报道,都是有关于席家的。而最近,他的营销号又发布了几篇有关于恩泽集团的八卦报道,标题都取得骇人听闻:“赵君豪意图悔婚,恩泽集团分家在即”,“不爱江山爱美人,红颜祸水瓦解酒店帝国”……

  她没时间细看文章,只是粗略扫了一眼——这些文章中并没有指名道姓地提到章兰天,但已然给出了足够的信息,引导得评论区有不少人猜出了章兰天就是那个“红颜祸水”。

  ……看来这场卑劣的下药暗算,十有八九是冲着赵君豪来的。

  先前赵叔叔、颜双,甚至是唐以轩,都或多或少地提醒过她,如今她的处境颇为危险,许多居心叵测的眼睛都在暗处盯着她。

  陷入今晚这样的处境,终究是她太大意了。

  

  章兰天一面扶额假装不胜酒力的样子,一面四下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作为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前摄影记者,她很快就意识到,此刻想要脱身,似乎不是一件易事。

  首先,酒吧的正门处戒备森严,身材壮硕的安保人员会仔细盘查,以“防止未成年人进入”及“防止携带外食”的名义,一个个审核出入宾客的证件和随身物品。

  再者,今天是电视台的车接她来录节目的,她没有开自己的车来,原本就做好了打车或者蹭车回家的准备。当晚由于出来聚会喝酒,大家的车全都停在了电视台的停车场。停车场距离这间酒吧大概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还不如地铁站来得近——这就意味着,她甚至不能借别人的车逃离这里。

  这样不行。

  如果要逃走的话,她有且只有一次机会,引起的注意越少越好。

  “兰天,请我们喝酒的那个老贺现在也在酒吧——”身旁的同伴忽然凑过来说道,“你等会儿跟我们一起上去打个招呼吧?”

  章兰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中已然警铃大作。

  没有多少时间了。

  想来,作为这间酒吧老板之一的那位贺先生,此刻正在某间贵宾包厢里,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的窘态。既然连下药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那么对方只需想办法控制住她,那么接下来的局面就不是她能掌握的了。如果这个贺帆是为皓文集团打工,甚至如果这件事里还有钟碧茜这个人参与的话……多么可怕的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她刚伸手拿回自己的手袋,还没来得及起身,便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陪你吧。”

  章兰天抬眼一看,只见是个有些眼生的女编导,之前她没怎么和这人一起玩过,只是今晚录制完之后在台里遇到这人,顺道就一起来了酒吧。

  真要说起来,他们一行人原本要去的是另一间酒吧,还是这位女编导临时提议换的地方。

  章兰天不想和这人交流,便捂着嘴巴做出恶心想吐的样子,一手拿回自己的包,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去了洗手间。

  大概是她的脚步踉跄演得太好,对方不疑有他,竟也没有跟上来。

  在装醉的步态之下,她走路慢慢悠悠,一路也观察出不少端倪:吧台附近,刚才送酒过来的服务生正在佯作不经意地侧身观察她,洗手间附近的拐角处,两个高大的黑衣安保人员也在打量着她……这还只是她匆匆一瞥注意到的,其他角落里不知还有多少注视着她的眼睛,甚至和她一起来的同伴们都并不是个个值得信任。

  尽管她的醉态中有七八分都是伪装出来的,但由于酒吧里灯光迷离,加上她的确喝了一点酒进去——经过了这一番装醉,她的平衡能力似乎真的出现了一点问题。虽然头脑还是很清醒,但肢体竟然有点不听使唤了。

  直到走进空荡的洗手间里,她才卸下了那副不胜酒力的姿态,不断地捧起凉水为自己发热的脸颊降温。

  站定之后,她凝视着镜中脸色发红而唇色发白的自己,愈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稍微缓过来一点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试图在通讯录上寻找一个救兵。急速翻阅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情不自禁的轻微颤抖。

  赵君豪?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把他牵扯进来,否则就是正中敌方的下怀。

  颜双?或许颜双可以找人来解救她,只是颜双现在整日忙得不可开交,晚上经常需要加班,现在打电话不一定能找到她……

  章兰天思索了片刻,这才注意到手机的信号格——这间酒吧的洗手间里竟然收不到信号!

  难怪刚才那些人没有跟进来,这是吃定了她没办法打电话求助,也不可能插上翅膀从这里凭空消失。待她从洗手间里走出去,势必无路可逃,不得不去楼上的包厢见人。

  经过了这两年的头条新闻洗礼,她已经非常清楚这些恶性营销号的套路,同时也对皓文集团的不择手段有所耳闻。一旦她被控制住,对方就可以利用她的醉态,肆意炮制看图说话的“丑闻”,带来的风险是不可估量的。

  她不能这样束手就擒。

  章兰天,是永远都不会认栽的。

  

  她撑着洗手台思考了一阵子,忽然看到有个女生推开门走进了洗手间。头晕脸热之下,她依稀能看到那个女生生得白皙秀丽,胸前还挂着一张醒目的证件——不难辨认,那是电视台内部人员的工作证。

  又是电视台的人。

  大概是贺帆那边看她在洗手间里耽误了太久,于是派人来查看了。但这居然不是刚才那个和她同来的女编导,而是换了一个人。

  她从镜子里看了那个女生一眼,那个女生也正好望向了她——两人在镜中四目交汇,那个女生便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下意识地回避了章兰天的目光。

  章兰天捕捉到她眼中的心虚之后,心中反倒有些欣慰。

  看起来,这女孩子的模样颇为纯良,即使现在为虎作伥,想必也是迫于职场压力。如果自己晓之以理的话,对方未必会坚持作恶。

  于是章兰天定了定神,开口说道:“你也不是自愿的吧?”

  那个女生愣了一下。

  “我知道,那位贺帆先生让你来盯着我,怕我跑了。”章兰天目光如炬,“但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已经让人在我的酒里下了药。这种违法的事,后果是很严重的,你最好想清楚。”

  在那个女生诧异的目光中,章兰天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劝导道:“我看你也不像坏人,如果你愿意帮我一把的话,我以后一定好好酬谢你……”

  洗手间外的音乐声听上去忽近忽远,章兰天只觉得脸颊依旧发着热,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

  那个女生忽然大步向前,伸手扶住了章兰天。

  章兰天有些戒备地望向那个女生,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得那个女生说道:“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章兰天定睛看了看这个女生,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怔忪间,章兰天只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娇小的手抓住。那个女生像是鼓起了某种勇气似的望向章兰天,眼神坚定而清澈:“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个女孩子大约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单薄柔弱。

  但不知怎么,这一刻章兰天忽然觉得她十分可靠——比和自己同来的那些身强体壮、舌灿莲花的伙伴们都要可靠得多。

  

  女孩子牵着章兰天的手,推开洗手间的门,就这样走了出去。

  章兰天虽然并未醉倒,可是在神经高度紧张下,走路时有些不自觉的失衡,于是半边身子都倚靠在那个女孩子身上——看上去像极了药力发作、不能自理的状态。一路上,她们碰到了好几回可疑的注视,大概是由于那个女孩子胸前的电视台工作证,她们竟一直没有被人阻拦。

  那个女孩子带着章兰天,颇为娴熟地在光线昏暗的人群里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一个防守松散的侧门。

  守在侧门的安保人员拦在了她们面前:“怎么不走大门?这里是员工通道。”

  那个女孩子亮了亮自己的工作证:“我是电视台的,我们台里的车一般都停在这边。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

  安保人员短暂地打量了她们一眼,便侧过身给她们放行了。

  竟然就这样逃出来了!

  

  走出酒吧之后,章兰天丝毫不敢停留。

  那个女孩子虽然看上去柔弱单薄,但行事颇为镇定机敏——她直接把章兰天塞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里,然后自己钻到了驾驶座。接下来,她插钥匙、发动、打方向盘一气呵成,在有人追出来之前,便已经将车驶离了酒吧的势力范围,开上了通往市区的高架桥。

  “谢谢你。”

  坐在副驾驶座上,章兰天绷紧的神经尚未松弛,却不忘向那个女孩子投以感激的目光。

  “没事。”那个女孩子柔声说道,“你家住在哪个区?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免得贺帆的人追上来纠缠你。”

  章兰天报了自己的住址之后,发现这辆车果然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行驶,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稍稍松懈下来之后,后知后觉的药劲迅速上头,让她头脑混沌了好一阵子。再睁眼时,她看到家附近熟悉的街角,心中的紧张不安才伴随着眩晕逐渐褪去。

  这药劲还真大,稍稍抿了一口酒就能这么夸张。

  这时,她侧过头望向驾驶座上的女孩子,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个女孩子轻轻一笑:“我们几年前在国外见过一回,你大概早就不记得了吧。”

  章兰天几乎每天都要认识新朋友,脑海中库存爆满,实在是一时难以对标。她思索了一会儿都没有结果,直到低头时,她才忽然看到,在汽车变速杆前方的储物槽里,正是这个女孩子刚才从脖子上摘下来、顺手放置的电视台证件。

  证件上赫然写着这个女孩子的大名——

  梁箬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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